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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新的杀了么订单_南山【完结】(22)

  反反覆覆地收拾,反反覆覆地洗,每天都是还没收洗完,又该接孩子放学了。

  还是一车老头老太太,牵着孩子,拎着菜兜子。

  孩子回家以后,陈凤翠就什么也做不了了,这孩子精力太旺盛,充满求知欲,什么都好奇,嘴巴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每天有千百件事要讲。光是陪他,陈凤翠就觉得精力被耗尽了,还得在孩子“奶奶、奶奶”的呼唤中,见缝插针地晾衣服、晾被单、做晚饭......

  每一天,陈凤翠觉得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晚上睡觉之前的那一会儿。她睡得早,从晚饭后收拾完餐厨,到睡前洗澡之间,她有一个来小时的空闲。这段时间是她最宝贵的时间,她能看会儿书,或者是去楼下走一走。

  这小区拥挤得很,留给人走路的地方很小,走着走着,还得给飞驰的电动车绕道,陈凤翠总是不敢安安心心朝前走路,因为害怕身后会有电动车突然窜出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陈凤翠坚持不下去了。

  她老了,她枯竭了,她身体里剩余的精力已经做不了这么多、这么琐碎的事了,所以她向儿子提出来,她要回县城去。

  第26章 苹果地(2)

  知会完付冰心,陈凤翠把二妞和自己的手机卡都掏出来折断了,上火车以后,她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布袋,里面有十几张电话卡,它们的主人就是那些把二人当成天使的老人们。她随意挑了两张,先后试验是否仍能拨通。不能拨通的当下就扔了,找出两张能拨通的,装在各自的手机里。

  没过多久,二妞就睡着了。陈凤翠一个人醒着,火车穿过一个接一个的隧道,光明明暗暗的,像没开灯的房间里闪烁的电视,这才使得她久违地想起了那块儿苹果地和儿子的事。她想得出神,灵魂随着记忆一起回到那时候。尽管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她依旧记得当时亲口对儿子提出要回县城时,儿子给出的反应。

  儿子当然不同意她的计划,并且觉得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是自私:“妈,当初兴兴出生时,您就没能来帮忙,那会儿爸刚得病,我也理解。现在爸也没了,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又没什么事做,不正好帮帮我们吗?您说您一个人,就算回去了,又能干什么呢?”

  陈凤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说的也都是事实。

  可是她是真的无法再继续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被琐碎的家事抽空,什么也想不了了。

  为了使良心安稳些,她把最后一笔钱留给儿子:“这是卖县城老家的钱,这是你爸走的时候发的丧葬费和补助金。你留着,给孩子。我再......每三个月我给你打一次钱。我留一千块钱生活,别的都打给你。”

  看陈凤翠是铁了心要走,儿子的脸色十分地难看,“都说父母之为子,为之计深远,连电视里都这么演,就您特殊,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这话是真心的。儿子想不通,都是老太太,怎么别人就能踏实待在儿子身边,帮儿子排忧解难,分担家庭压力,只有自己的妈,这才多久,半年,才待了半年她就受不了了,她可知道,孩子还小的时候,没有家里人帮衬,他和妻子是怎么挺过去的?

  儿子心里委屈,也有气,黑着脸说了狠话:“你想清楚,要走就走吧,以后,我就当老家没人了就是了。”

  这话说得重了,陈凤翠心里一沉。

  她什么也没为自己辩白,吃力地背上来时的背包,独自一人转了几趟公交,到了火车站。

  她该去哪儿呢?县城的房子卖了,也没什么积蓄。要生活还是得有地方住才行,要不就是只能回头去找儿子。妹妹嫁到了河北,如今也在帮儿女带孩子,要是去投奔她,只会让她更疲惫。何况自打从家里出逃,她和妹妹就变成亲戚了,一年一封书信,后来各自嫁人,生了孩子,变成了一两年一通电话。

  没地方可去,可是她不想回头找儿子了,她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即便再做什么也好,她也再过不了那样的日子。她知道自己是和别的老太太不一样,她也很想知道,那些老太太,是怎么安下心来每天重复那样琐碎的生活的?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没和她们真正地交换过各自的感受。

  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哪里是一个能“回”的地方。

  在火车站进站口足足想了一个多小时,陈凤翠终于想好去哪了。她买了一张硬座票,从深圳出发,火车转大巴,再转小巴,下了小巴拦上一辆面包车,回到了出生的那座村庄。

  老宅在父母死后再也无人修缮,看起来快垮了。陈凤翠就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老宅前,把村里的老人吓一跳,“你是凤翠?陈凤翠?天爷呀,你是陈凤翠!”

  陈凤翠回村的消息对年轻一辈来说没什么可关注的,无非就是老人想落叶归根,他们没空关注这种事。可是对她的同辈和尚未离世的长辈来说,这可太意外了。

  “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儿,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有孩子吗?老伴儿呢?你妹妹呢?没一起回来?”

  得知陈凤翠是要回来生活,而不是回来上坟,老人们虽意外,还是使唤子女,帮着村干部一起,给陈凤翠修缮了老屋。她一个人,也就住一间屋子,没费多大劲,麻烦的是土地的问题。父母去世,妹妹是外嫁女,没有继承权,家里的土地早就过给父母的外侄了。

  陈凤翠只能给他们一家支付了一笔租金,以分种到一块小小的土地。

  好在还有退休工资和医疗保险,日子也就在这一间小屋和一块小小的土地上,重新建立起来。

  分到的那块地,就是这块苹果地。

  苹果树不愿意结果子,村里人说,是因为陈凤翠的父母对她有怨言,不愿意让她讨到吃食。挖苹果树的第七天,陈凤翠崴到了脚,她坐在苹果树下问:“你们真就那么恨我吗?真那么恨我吗?”

  风吹过苹果树的叶子,土地安静无言,陈凤翠杵着锄头站起来,不再挖苹果树,而是站在挖出来的大坑边上,望着远处。

  山连着山,外头的山外头还是山,陈凤翠难以回想当初究竟是如何跑出去的。而今回来了,也回想不起来是如何回来的 ,出去和回来,都像是在一刹那间。所以人究竟有什么意思?来来去去,最后也是一场空。

  陈凤翠的心里,不知第几次出现活够了的感觉。

  真的活够了,已经没什么事再能让她产生感觉。吃三顿能活,吃两顿也能活;从前胖一点儿能活,现在瘦一些也没死;有丈夫还行,没有丈夫也差不多;孩子在身边也没多好,孩子在远处也不差。千辛万苦逃出村子读了书,考上了师范,教了几十年书,人生到老了还是一样的,屎尿屁,吃喝睡,病了就死,没有一样是轻而易举的;可就算是那一年她没有跑出去,留在乡下结婚生孩子,也是一样的没意思。

  尤其是从头到尾目睹丈夫从健康到生病、从卧床到死亡、从温文尔雅变成一个终日发脾气且极度暴戾的人,这一整个过程更让她觉得好没意思,人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徒劳。

  但还是得活着。她还没有老到需要去死的年纪,所以就坚持这样活着。

  苹果树一直没挖完,它们的根扎得太深了。陈凤翠没有太着急,挖苹果树就是她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特别需要去维系的关系,只有挖土的声音。

  日复一日地。吃顿便饭,路过那只疯了的鸡,走过老人的家门口,前往苹果地。

  有一天,那个老人叫住了她,“陈家的凤翠,你来让婶子看看,是不是陈家的凤翠?”

  老人的声音十分微弱,带着痰音,模模糊糊,陈凤翠站在屋门口,却没进去,“凤翠,我是三婶婶,你进来,看看我。”

  陈凤翠把锄头从肩上拿下来,三婶子,她想起来了,是一个堂叔的老婆,叫云芬。虽是婶子,但比她大不了多少岁。她把锄头放在屋门口,先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没有人,只有我,凤翠,你进来,看看婶子”,声音愈发模糊了。

  陈凤翠推开门,走进去,走近三婶,才发觉她的面容老得夸张。家门大开睡在堂屋中间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反着穿的,一层层,从正面把手袖套在胳膊上盖着,背部赤裸。脚上穿着一对棉鞋,棉鞋上又盖着被子。被子没有完全盖住右侧小腿,能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脚踝处已经腐烂。她的身体和身下的被褥都发出一股腐臭味,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

  陈凤翠的丈夫即便是完全不能动弹时,也被她打理得很整洁,所以直到死得那一刻,都没有发出过像这样的臭味。这臭味像是死神站在面前,如果真的有死神,应该就是散发着这种气味的,面目难辨的一团黑色物体。

  老人的手突然从厚厚的一堆衣物里伸出来,抓住陈凤翠的手腕:“孩子,帮帮忙,把我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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