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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新的杀了么订单_南山【完结】(27)

  陈凤翠和二妞也是到了客户家里,才意识到这一次要送走的是一个孩子。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肌肉萎缩,皮肤惨白,像条死掉的小鱼。他的眼睛无意识地张着,眼神没有聚焦,眼珠像一颗黑色玻璃球放在眼窝里,看起来很是瘆人。他的衣领上围着一张口水巾,陈凤翠这才留意到孩子的枕头上和脸上都是口水,嘴角还挂着白色的印子。

  陈凤翠听说过脑胶质瘤这个病,但是第一次见到得这个病晚期的人。

  这是一种异常痛苦的疾病。每天从睡眠中醒来,首先迎接孩子的就是颅骨被撕裂般的头痛,之后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都伴随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偶尔这阵恶心感会轻一点,每当这时他就很想坐起来,或者说说话。起初他还能坐起来,聊聊天,没过多久,他的意识就变得混乱,认知能力也随着疾病的进程快速下降,到了中期,不仅认不出母亲,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到了后期,他的所有美好记忆都丧失了,视力也渐渐褪去,反覆发作的癫痫越来越频繁地折磨着被困在黑暗中的他,直到抽光他身体里所有的信念和生命力。

  年轻的母亲满脸的疲惫和痛苦,语气却尽量地维持着镇静,“你们可以稍坐一下吗?我刚准备给他换衣服。”

  陈凤翠带着二妞退回到客厅里。

  客厅里摆满男孩的照片,有踢足球的、合唱表演的、演讲比赛的,还有和同学一起去参加学校新年活动的,他戴着一顶黄色的假发,和表演的同学抱在一起,兴奋几乎要溢出相框来。二妞没空留意这些,她紧张地盯着房间里面,偷听女人对着孩子说的话:“亮亮,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妈妈知道你痛,妈妈什么都知道。”

  男孩似乎想开口,但只传来一阵吃力的、微弱的、绝望的痰鸣音。

  “宝贝,下辈子不要做妈妈的孩子了,去找一个更好的妈妈,知道吗?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恸哭声传来,二妞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看着女人伏在床上,拉着孩子的手哭得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男孩看起来痛苦万分,他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口中不断地吐出白色的泡沫。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助,那么疲惫,那么可怜。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的抽搐持续了两三分钟之后,终于重新平静下来。

  女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些,她尝试着微笑,捧着孩子的手:“宝贝,你认得我对吗?你能认得是妈妈对不对?”

  这话像是自我安慰。

  没想到孩子真的抬起手,艰难地摸索着母亲的脸颊,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母亲的眼睛,他轻轻地拂去母亲的泪水,把手指放在母亲的嘴唇上。

  女人拉住男孩的手指,让他感受自己的唇部,“妈妈爱你,宝贝,妈妈爱你。”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直到男孩又一次抽搐起来。

  这一次的抽搐比上一次来得更猛烈,整个床架都开始颤抖,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陈凤翠走进去,对着女人说:“你想好了吗?”

  女人紧紧握着孩子的手,眼泪鼻涕和口水混成一团,“帮帮他吧,快帮帮我的孩子。”

  陈凤翠左手握着孩子的另一只手,右手把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温柔地套在孩子的头上,孩子依旧在抽搐,头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像尖锐的电台声,大约几分钟之后,孩子的双手慢慢变软,不再动弹。

  此时,女人不再哭泣,她用袖子使劲地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摘下塑料袋,陈凤翠把袋子接过来,揉成一团塞在手套里,然后轻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看着孩子。

  陈凤翠慢慢退出房间,此时站在房间门口的二妞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里泪光闪动。

  她们一直在外面等着,等了快一个小时,女人才出来,她把一个信封递给陈凤翠,并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回去的途中,二妞一路沉默,陈凤翠也不言语,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黄昏中,无数的车辆和行人从她们身边走过,有的笑着,有的皱着眉,有的满脸不悦,有的天真无邪,陈凤翠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她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些活生生的人们,提醒自己不要被他们的生命所触动,她已经不愿意再把注意力放在生活本身了,她的眼睛,沉默得像没有浪的海面。

  第32章 苹果地(8)

  二妞坐在县城人民公园的石坎上,看着孩子们叽叽喳喳,来回跑闹,她的手里拿着的一片叶子,被她无意识地撕成了小片。

  她不知道死亡究竟是好还是坏,这是她过去从未思考过的命题,如今不得不思考了。

  如果死亡是坏的,为什么看着那个生不如死的男孩在陈凤翠手里死去,她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死亡如果是好的,为什么燕子的离去会让她这样地痛苦?

  想到燕子,她的胸口又剧痛起来。

  出村打工几年,分明从来没有传回过结婚的消息,燕子却一下子带着一个孩子回来了,村里人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和笑话,闲言碎语快戳断燕子一家的脊梁骨。

  燕子的父母都是本分人,也在意名声,出了这事,又愁又恼,思来想去,打算让说媒的给燕子说门亲事,男方条件如何一概不要紧,有个名分就行了,这样带着孩子嫁出去,也算有个着落。

  燕子不愿意,和家里一闹再闹,这事更是让乡邻津津乐道。

  有时村里人看到妹宝一个人在路上玩,就会半逗弄半玩笑地问:“你爸爸是谁呀?怎么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回来了?”

  只有二妞不在意燕子的“丑事”,从燕子回来以后,她就坐立不安,经常假装路过燕子家,就是想看看燕子如今的模样。有一次,被燕子一把抓住:“你快进来坐坐吧,天天路过,也不打招呼,你可真能忍住。”

  二妞的脸红到脖子根。

  燕子的性格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地开朗,村里人的态度好像并没有影响到她,这让二妞放下心来。

  小时候燕子的身边总有朋友,二妞块头太大了,孩子们都怕她。

  燕子不怕,燕子带她玩。

  长大了,二妞个子更大,更沉默寡言,说亲的没有一家上门来。

  只有燕子常来,聊天,看星星,过夜。

  那是燕子议亲之前她们最美好的时光。

  不过,自打燕子回村以后,二妞又快乐了,她经常去看孩子,要不带点儿肉,要不拿点儿菜,偶尔还会给孩子带木头做的手工玩具。

  当时二妞还只在家帮着父亲给村里人杀猪,挣个技术钱,她也没想到有天燕子会来邀约她去镇上租摊子,自己干。

  在燕子重回村庄之前,二妞从没想过“出去”或者是“未来”这样的事,她很少想事情,对她来说,每天的三餐,平时琢磨杀猪的功夫,晚上看看电视,闲暇时到山上走走,或者和父亲一起翻新屋子、做点儿木工活之类的,就是生活的全部。

  但是她一口就答应下来燕子的邀约了,想都没想。

  如今想着燕子的音容笑貌,二妞的眼眶红红的,眼泪死活流不下来。清醒的时候,总觉得燕子还活着,只是去了一个远地方,只有梦里她才能哭出来。她举起手揉揉眼睛,手里的叶子碎片掉落下来,让她一阵恍惚,连什么时候、在哪里摘的叶子都不知道。

  那天之后,二妞就彻底放弃了抓紧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的念头,转而加入了陈凤翠。

  村里有习俗,去奔丧要给主人家带四斤白米或一斤四两的猪肉,所以每次出去做事,二妞都带一块猪肉去给对方。几次以后,陈凤翠也习惯了,她们在客户们口中的代号也变成了“卖猪肉的”。

  有了二妞的加入,事情变得容易多了,她在这方面很有天分,体力也充足,杀起人来干净利落。

  于是,陈凤翠更像是临终关怀的伙伴,二妞则是绝境中的救星,在她们的陪伴下,一个又一个痛苦的人,用这样不能说的方式,稍显体面地走上了归途。

  除了满逢春和史飞力。

  火车即将在中间站点停靠时,二妞终于被车厢里的嘈杂吵醒了,她揉揉眼睛,“咱们到哪儿了?”

  陈凤翠抹了一把脸,“再坐几站就回县城了”,她看着二妞,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咱们以后还接这样的单子吗?”

  二妞知道她问的是史飞力的事,她心里也犹豫,正好陈凤翠问了,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也知道这样风险太大,但是我不在乎,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尽快和妹宝团聚。”

  陈凤翠点点头。

  “你呢?”

  陈凤翠不知该如何回应,从最开始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但是她也想快些结束这样的日子,把钱挣够,让二妞和妹宝团聚,然后心无挂碍地赴死。人生就剩这一个目标了,那就什么也别想,一条道走到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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