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把钱推回来,“我尽量吧。但是你们也得抓紧。要不......”
她欲言又止。
“老师,您有话直说吧。”
“其实最快的办法就是结婚。”
陈凤翠明白她的意思,找个有房有工作的男人结婚,就能加快领养的速度。二妞抱着妹宝站起来,眼神十分坚定,“行,我可以结婚,今天我就去找合适的对象。”
陈凤翠低着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只见二妞从背包里拿出来不少吃的用的,还有妹宝的衣服,“妹宝,好好听老师话,我一定会尽快来接你的,一定。”
刚回宾馆,二妞就出门去了,陈凤翠知道她八成是去找婚姻介绍的门路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婚姻是一种方法,也是一种冒险,更何况二妞真正想要的是周燕子,为了妹宝而找一个陌生的男人捆绑在一起,那下半辈子都得含着苍蝇过日子了。这肯定不是唯一的途径,不就是钱嘛,想办法挣就是了。
二妞忙着找结婚对象,陈凤翠考虑良久,盯上了县里的医院,公立的私立的都没落下。
县城的这些医院里,住着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村里来的诸多。条件好些的,稳定体征以后就往省城大医院去了;再差一点儿的,住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没彻底治好,至少不会死,带着药回家养着,也是一个办法;再不济,也能把该查的都查一遍,厘清轻重缓急,带上药回家考虑考虑怎么治、在哪儿治。最可怜的就是连检查都做不了的人。
做不了检查的人,还分几种情况。
一种实在是穷,新农合医保补贴以后的费用都拿不出来;一种是没办法,耽搁不起那检查和治病的时间,毕竟一个人生病至少要耽搁两个劳动力——病人、照顾的人,农民的时间和体力就是钱,地里的活可不管你生不生病;一种是舍不得那检查费,心想着大病治不起,小病死不了,认定出检查费肯定是被黑心医生中饱私囊,收拾收拾回家去;最后一种,就是真的没必要浪费时间和钱做检查了,一个“死”字就刻在脑门上,查了也白查。
陈凤翠在医院里观察了很长时间,才总结出以上规律,她考虑过了,“死”字刻在脑门上的那些人,就是她和二妞目前最好挣快钱的对象。
于她对世界的了解,人的念头和想法其实是有限的,一个念头,一定同时存在于许多人的脑海中。如果埋在苹果地里的老头愿意花钱买个死,那么别人一定也会。
她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太太,看起来就值得信任,很容易就和花园里晒太阳的几个老人和家属搭上话了,和她想的一样,一群病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实在难以忍受疾病带来的疼痛和被治疗剥夺尊严的苦闷,有的是子女不愿撒手,有的是寻死过没成功,现下正一天一天熬着。
“那ICU里,多得是,你上护士站去打听打听,插着管子不能说话的,一躺就出不来了,孩子一来看望,啥也不求,就一个劲地比划拔管。唉。”
“谁说不是呢,就前两天,她们还在说,一个年轻女娃,查出胰腺癌,当下拿着单子就跳楼了。”
这样的故事越讲越多,连隔壁几个老头都被吸引过来,午后的小公园内,像是正在展开一场关于生命尽头该作何选择的研讨会。
陈凤翠听着,思考着,犹豫着,徘徊着,渐渐就走了神,直到一个坐着轮椅、挂着尿袋的老太太,在一番剧烈咳嗽之后,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不死不活的,倒不如死了。”
气氛变得伤感起来,老人们各怀心事,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家属,想开口说点儿积极的,张张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戴着裹满耳油的褐色助听器的老人,杵着拐杖从长椅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有一天活一天。走,吃饭。”
当天夜里,陈凤翠就下定了决心。
在二妞找到结婚对像之前,她一个人接起了死亡订单。
陈凤翠个子小,力气也不大,真正杀掉一个人,再制造成自杀或者意外,对她来说并不容易。清晨六点医生查房结束后,陈凤翠戴好事先准备好的粉色住院手环,混进了目标楼层,迎头就撞见给病人输液的护士从病房出来,陈凤翠有些慌张,生怕露馅,好在护士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手环,没有多说什么,急匆匆回护士站去了。
陈凤翠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大步跨进病房。
看到陈凤翠的到来,躺在床上的老人微微努动了几下嘴巴,陈凤翠把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到他很努力地挤出几个字:“你来啦。”
陈凤翠点点头,拿过塑料板凳坐在他床前。
老人伸出手,艰难地握住陈凤翠的手。他的手瘦得见骨,细小的血管扒在干巴巴的皮肤下,像一棵枯树;鼻饲管插在鼻道里,十分影响他说话,陈凤翠费了很大劲才弄清楚,老人接下来说的话是:“对不住你了。”
陈凤翠摇摇头。
老人继续吃力地说:“枕头下面。”
陈凤翠伸手进去摸,摸到一个裹起来的塑料袋,她把袋子拿出来,放进自己的衣服兜里。老人满意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像是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次不像苹果地里发生的故事,这个病房里的气氛是如此平和,老人因为陈凤翠的到来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陈凤翠把被子轻轻翻开一个角落,漏出手臂的留置针,再从衣兜里掏出空的十毫升毫升注射器,往留置针里反覆注射了几次空气。
老人全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一直安静地闭着眼睛。
做完一切,陈凤翠给老人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31章 苹果地(7)
火车依旧轰隆隆地向前,二妞还是在酣睡,只有陈凤翠依旧没有睡着。
她实在是难以入睡,不是那诸多往事让她心烦意乱,相反,是眼前这一次对史飞力的谋杀,让她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剥夺的感觉并不如她想像中的刺激,更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让她获得了具体、真实的操控感,她只觉得疲惫,并且感到厌烦。她厌烦自己对于惩治恶人这件事所产生的兴趣,厌烦自己过多地介入了订单之中,也厌烦这缓慢的进度。
她在期盼着二妞和妹宝团聚的那一天,只有那一天尽快到来,她才能从对尘世的留恋中,痛快地解脱。
二妞什么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陈凤翠信守承诺,在尽力地帮她。加上付冰心给的尾款,她们只需要再做一两个订单,就能攒够钱了。她每天都在打福利院的电话确认妹宝还在,只要妹宝还在,她就有动力,除了和妹宝团聚这件事之外,她什么也不在乎,就算陈凤翠叫她去吃屎,只要能和妹宝团聚,她也愿意。
这个简单的念头指导着二妞的所有行为,她从不像陈凤翠一样考虑那么多,杀掉一个濒死的老人和杀掉作恶的史飞力,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区别。
但是最初,二妞其实也没有这么坦然。当时,也就是陈凤翠在完成第一笔订单之后,把钱尽数拿了出来时,她十分地不解——仅仅三天时间,陈凤翠是从来搞来这么多钱的?
第二次陈凤翠再去做事时,二妞就跟了上去。
她躲在灌木丛后,亲眼看着陈凤翠和一个老太太站在湖边对话了近两个小时之久,之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正当二妞充满疑惑探出头时,看到陈凤翠猛地一下把老太太推进了湖中。二妞吓坏了,她快速地冲到湖边,要下湖救人,陈凤翠拼上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她的腿,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二妞眼睁睁看着湖里的老人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面朝下漂浮起来。
二妞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以后,她拎起地上的陈凤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凤翠不急着分辨,而是把手上的信封展示给二妞。二妞刚要伸手拿,陈凤翠一下子就移开了:“你没戴手套,会留下指纹。”
这时,二妞才留意到陈凤翠不仅戴了手套,头上还罩着一个黑色的发网。
“你先和我回去,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说罢,陈凤翠把那个信封放在湖边,压上一块红砖,趁着夜色,把二妞带回了宾馆。
看着陈凤翠递过来的钱,二妞的情绪依旧没有平复下来,“你就是这样挣钱的吗?你说的挣钱的办法就是这个?我已经找到适合的结婚对象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凤翠坐在床上等待,等待二妞自己恢复平静,直到夜半三更,二妞才停止了来回踱步和不断的追问,也坐到了床上。陈凤翠再次把钱放在她手里,毫无波澜地说道:“下一次,你和我一起去。”
陈凤翠自己也没想到下一次这么快就来临了,没想到这次下单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更令人意外的是,她是替自己的孩子下的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