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多么地渴望陪伴啊,陪伴是他实现自我价值的一部分,陪伴,是他生命的延续,它能支撑起他的生活,让他不至于堕入虚无,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切罢了。
人生几十年,陪伴一个人和被一个人陪伴,都是很稀有,很罕见的机会,人总是来来去去的,他最本能的想法,就是想陪着小玟走一段,不管她是还能再活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这念头无关于爱情,无关于金钱,就是想陪着。
“我不会放弃给你打工的”,小武郑重其事地说,“你也赶不走我,我们签了合同的,你要是把我赶走,我就去告你,让你赔偿”,明明说着这么冰冷的话,可他的眼神和语气就像一只委屈的小狗,眉毛也耷拉着,“你也不会死,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做治疗,这家医院不行,就换一家医院,总之你不可能把我甩开。”
他擦着小玟的手,擦好以后拉上病号服袖子,自然而然地拿起另一只手,“什么死不死,体面不体面,也别再说了。实在不行,我不要工资,你管个饭就行,把给我开工资的钱,拿来在医院门口租个屋子。咱们就等着,排着,单人病房一腾出来就赶快转进去。总之不能再让别的病人影响你。”
小玟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再抬头看看二妞,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小武什么也不知道,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要是死了,coco就没人管,没人管的狗会被其他狗打进臭水沟,它只能啃里面的青苔......”
小玟猛地把手从小武手里抽出来,“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除非你说你不想死了。”小武的眼泪又涌上来。
“好好好,我一定活着,一直活,行了吧?”
“你再别说那种话了。”
“我不说了。”
“你倒是想得美,早死早投胎,现在投胎只能投到印度去,你最爱吃的牛肉一口也吃不上......再说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能再......”
“打住”,小玟拍了一下他的头,“再说就肉麻了啊。”
小武瘪着嘴,胡乱地给她擦了擦手臂,噘着嘴,抬着盆洗毛巾去了。
气氛又重新温暖起来,让二妞十分地思念陈凤翠,她也想和陈凤翠有这样的温暖时刻,她也想让陈凤翠知道,她已经是自己的一部分了,不管她再自责不该开始这一切也好,再故作冷漠推开自己也好,要是将来真的有一天东窗事发,她就自己顶着,总之现阶段,在还能确定的日子里,她仇二妞就是要和陈凤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她拨通了陈凤翠的电话,第一声响,对面就立刻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来找你。”
“我在你现在的住处对面,‘红日升宾馆’。别急,我会等着你。”
再见面两个人都不一样了,说不上来是什么不一样,可是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一切都变了,最开始的初衷已经没了影踪,现在在两个人之间流动的是牵绊,最单纯的牵绊,因为在乎一个人,所以不想她有半点不顺利,她们是伙伴,伙伴的意思,就是一直在一起。
况且,这一路观察下来,二妞办事实在是太单纯太直接了,这一次是运气好,遇到了小武,要是再让她一个人行动,恐怕还没接回妹宝,人就出事了。
“还是我说了算,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嗯,我都听你的。我想和小武告个别再走。”
“悄悄走吧,也不用告别了,你不参与他的人生,就是最好的告别。”
“咱们去哪儿?”
“既来之则安之,就在这里。这一次好好规划,最后做一次,然后你就回东湾县城去。”
“要是这次没成功呢?”
“一定会成功的。”
第45章 鼹鼠之恋(1)
“迷恋”,邹禹觉得这两个字最适合用来形容他现在对于廖彬彬的感受;
他已经偷偷跟踪廖彬彬十几天了,在廖彬彬上班之前,他就等在她家楼下。廖彬彬租的公寓楼业态很混乱,楼下是商业区,楼上的门户里干什么的都有,开科技公司、信息咨询公司的,做美甲做头发的,还有婚姻中介、民宿、日料、冬阴功火锅、宠物寄养、纹身店......
人员流动大,从电梯间进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邹禹在不远处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睛始终紧盯着从公寓楼里出来的人。
差不多八点半,廖彬彬才出来。
“今天晚了十五分钟,她在家干嘛了呢?”邹禹心想。
廖彬彬上班的地方不在写字楼,而是在远处的另一栋公寓里,在一家加上老板只有四个人的小公司,做文员,路上需要步行二十一分钟。她鲜少在路上逗留,今天或许是因为要迟到了,没来得及在家准备吃的,所以她在途中路过的地铁站口买了一个包饭。紫菜包饭,内馅选了肉松,花费十二元。
邹禹把数字和品类记在本子上。
他的本子写满了关于廖彬彬的一切,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子,背什么包,分别是什么材质,什么颜色;梳的什么发型,扎的是橡皮筋还是发绳;心情看起来如何,开心,不开心,还是看不出来;路上有没有和人说话,和谁说了话,男的还是女的,年龄、特征如何?
等等。
在他的记录中,廖彬彬总是用黑色的橡皮筋扎着不高不低的马尾,黑色的边框眼镜,灰色或者黑色的裤子,白色或者米色的T恤或是衬衫,脸色总是平静的,内敛的,路上几乎不和别人说话。
跟到廖彬彬的公司楼下,邹禹就没再继续跟了,他拿出望远镜,一直看着廖彬彬上了楼,满意地转身离开。
他选择坐地铁回家。
已经快九点,地铁上还是人挤人,邹禹被挤到车辆连接处,两只脚分别踩着不同的连接片,左右脚的移动方向不一致,这让他感到非常难受,他把右脚并在左脚边上,紧紧倚靠在一起,这样就失去了重心,车身一颤动,他就碰到了面前的女士。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她回头看了邹禹一眼。她的眼线不太平整,一看就是赶时间画出来的,才早晨就开始晕了,染在下眼睑上,脏脏的。
但是她的目光是笔直的,像剑一般刺过来,邹禹慌乱地低下头,躲开这阵视线。他又注意到了她的鞋子,一对浅棕色的矮跟皮鞋,鞋面上的褶皱里落着灰尘和皮屑,应该挺久没擦过了。鞋头脱了几块皮,哦,是PU皮,邹禹心想。
那双脚突然动起来,却没有下车,只是挪到了更远处,邹禹抬起头,看到那束剑一样的目光依旧在朝着自己。
他紧张起来,手心开始出汗,头发也是,汗液浸湿了皮肤,眼镜也滑了下来。他伸手调整了一下,汗液粘在镜框上,留下一块印记。
咯登了几下之后,车停了,还没到目的地,邹禹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门去,他没有出站,而是等在站台上,等下一趟。
剑终于离开了视线。
这一站是学校附近,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吵吵闹闹的,他疑惑地看了几眼,这个时候才去学校吗?他感到不公平。
邹禹的中学时代,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寄宿制学校,学校最广为人知的宣传是“全封闭军事化管理”,邹禹的父母很满意,“这才是对学生负责的好学校”,尽管学校和家并不在一座城市,他们还是把他送过去读书了。
进了学校,邹禹才知道学校的升学率是怎么来的。
所有学生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五点四十之内从宿舍走到走廊上,背靠墙壁,面对面站成两排,背40分钟书。可以自己选择背什么,语文,英语,都行,只要在背就可以。
不可以不背,因为学生之间会互相监督,抓到偷懒的同学,可以加操行分,操行分累积到一定数值就可以兑换奖励——免除一早上的背书。
为了这一早上的奖赏,人人都变成了一部监视器,监视身边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操行分的来源很广泛,背完书之后的晨跑,发现偷懒的同学,可以加操行分;再之后在课堂上,举报没听讲的,可以加;每次课间十分钟都去恶意上厕所,而不是在教室学习的,把名字记下来报给老师,可以加;男女生恶意交谈的、放学后恶意窜寝室的、在食堂吃饭超过十五分钟的......只有想不到的细节,没有不能加操行分的事件。
邹禹从未享受过那个早晨,因为他很难辨别什么是“恶意”,但是他被记过不少次名字,因为他在听不懂课的时候,就会偷看廖彬彬,这属于“恶意”,不是恶意偷看女生,是恶意走神,在这个学校里,走神是可耻的。
地铁站叫喳喳的学生后面,跟着两个拿着旗子的老师,打断了邹禹短暂的走神。原来是课外活动,他先前的嫉妒和不满褪去了一些,随后是更大的不甘心涌上来,他一次课外活动都没有参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