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二妞坐在椅子上,这才摸到她的头,一边抚摸,一边计划未来:“你听我说,之前的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是过全新的日子了。明天咱就去看房,定下来以后,花点时间收拾收拾。再等过几天,你过了生日,满了三十,就一起去把妹宝接回家。你说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哄孩子,察觉到这一点的二妞不好意思起来,用袖子粗暴地抹去眼泪,挤出一个比鬼脸还难看的笑,点点头。
“再不许胡思乱想了。这话是说给我,也是说给你——回头看没用,得往前看才行,明白吗?从现在开始,只想新生活。”
“嗯,只想新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陈凤翠带着二妞到一个叫“阾南县”的地方看了一套房子,她有自己的考量,“回董弯是非多,阾南虽然地方小,但也算有高铁站,去哪儿都方便,气候也比董弯好,并且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你们。”
她不必说,二妞也明白她的用意,现在二妞不再是之前那个一门心思只会杀猪干活的人了,她早有打算,到时候给妹宝改个名字,然后一家三口,在这个无人注意到的小城市,安安静静,过平常日子。
房子不错,两间卧室,阳台朝南,就在阾南县小学附近。虽然是比较老旧的房子了,但是小区里很安静,还有难得的人车分流:“我已经了解过了,物业不让电动车进门,车子都统一管理,以后在院子里能放心地散散步,不用躲着车子。”
陈凤翠一样一样讲解着,就像在给自己孩子置业,卖房的中介不禁感叹:“阿姨,您这是真的有生活经验,我好多客户嫌弃房子太老,其实现在的高楼,以后反而住起来难受,倒是这样保养得宜的老房子,才真的回归居住本质。阿姨,您是真的为孩子着想。”
“胜在价格也便宜”,陈凤翠看着二妞,“房子就是住的地方,别让它把人拖垮了,本末倒置。”
中介连连点头,“仇女士,您的母亲是真心实意疼您。要不咱们实地走一遍生活路线吧,让您二位看看生活动线,接孩子上下学和买菜,出一趟门就能搞定,真的是很方便的。”
二妞红着脸,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陈凤翠和中介之间的交流太游刃有余,她什么话也插不上,可是她觉得安心,陈凤翠选的地方肯定是好的,只要她说好,那对妹宝也一定会好。
当天她们就和原房主,也是一个老太太,叫方四妹的,签了合同。二妞一直以为买房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没想到就是大家一起坐在一个屋子里,下载一个手机APP,签合同,做资金托管,然后就等着过户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顺利,以至于回到宾馆房间,她还没缓过神,拿着房屋买卖合同,躺在床上发呆。
“现在就等你满三十岁了,再耐心等等,过几天,你就能和妹宝在一起了。”
说这话时,陈凤翠正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换药,她揭开脖子上的纱布,凝固的组织液把纱布粘在伤口上,撕开的时候有点儿疼,她没出声,安静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要是燕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二妞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的世界现在只剩下喜悦和兴奋,完全忘了昨天还在哭着求陈凤翠不要走。她盘算着,计划着,一间卧室她和妹宝住,另一间留给陈凤翠。
妹宝睡觉喜欢滚来滚去,她得在床上加个护栏,等她七八岁再慢慢适应着拆掉。陈凤翠的腿脚不好了,她打算到时候买点材料,在卫生间和卧室里都装上扶手,方便陈凤翠借力。卫生间的蹲坑得改成马桶,不然陈凤翠蹲下起来太费劲了。还有阳台,到时候她去弄几包土来,让陈凤翠可以弄弄花草,妹宝也可以亲手种她心心念念的草莓,再留出一块地方来放个椅子,垫上软软的垫子,让陈凤翠每天能喝着热水晒晒太阳。
要是以后条件更好了,就养只小猫,满足妹宝盼了几年的愿望,陈凤翠一个人在家时也好有个伴。
新生活就在眼前,二妞的心荡漾得像野鸭游过的池塘。
陈凤翠从没见过二妞如此高兴的样子,吱吱喳喳,飞来飞去,像只年幼的鹰。恍惚间,她回到了自己刚逃离村庄一两年时的日子,那时的她,意气风发,勇气非凡,对未来有着无限的设想,觉得自己有着不可估计的能量,笃定自己能活出一番轰轰烈烈,与众不同。
那样鲜活的、有奔头的状态也曾持续过好几年,后来到底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是怎么从那么样地亢奋激昂的活人,转变成死水一潭的呢?
是婚姻的乏味?还是生育损伤的后遗症?是伴侣的疾病?还是养育的不尽人意?是日复一日的疲惫生活?还是从古至今没有新鲜事的社会?是看透了人性本身的失望?还是心中对人类命运的悲哀?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那个转折点了。
也许,她不是某一天突然停滞的,而是缓慢地、缓慢地流失了生命力。
如今,二妞搅起了这潭死水的涟漪。
陈凤翠也不敢相信,反倒是在历经这么多事情之后,自己那颗死掉的心又一次地苏醒了过来,她开始渴望亲眼看见二妞所布置的房子,看见二妞和妹宝在一起温馨的场景,她竟又产生了期盼,期盼生活能有一点不一样。
至少和过去不一样。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迷茫起来,当初是想着破罐破摔,才走上不归路,如今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她的人生,真的还有重新苏醒的机会吗?
第55章 福禄寿禧(2)
原房主方四妹,不知为什么急着卖房,当初中介约买卖双方见面的时候,陈凤翠说二十万,她竟直接就答应了,根本没还价。中介的费用是按成交价的百分比算的,看方四妹这么干脆,中介费一下子蒸发了几百块,心里有点不痛快,又不好明说,脸色不太好。
方四妹丝毫顾不上这个,她比二妞还着急,签了合同以后,腆着脸硬催着中介赶紧约二妞择一个工作日过户,过户的当天就把钥匙给二妞了。至于屋里的东西,她什么也没搬走:“我先把钥匙给您,您二位呢,也好早点叫人搞卫生、重新装修啥的。早一天收拾,就早一天入住嘛。”
不过她提了一个请求:“就是那主卧里的衣柜,劳烦你们母女多担待担待,先放上几天,我找个人帮忙,过两天就来把里面放的老物件收走。”
二妞本来就好说话,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方四妹自己却过意不去,三步两回头,道了几次歉才走出视线。
中介今天跟着一起交完钥匙,后头就没什么事了。她斜眼看着走远的方四妹,提醒二妞,“别看这老太太年纪大了,可不简单,看她说话做事就知道。您也别太实诚了,提防着点儿,没坏处。”
二妞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陈凤翠,陈凤翠好言谢过中介,约她一起在小区门口吃了碗面,买房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陈凤翠留了一个心眼,一进屋就直奔主卧,打开衣柜,里面除了一些发黄的旧褥子和几件成年累月挂着没穿,已经风化褪色的衣服之外,就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了。想必方四妹说要取的就是这个木箱子。
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呢?干嘛还要过几天才来取?这箱子里有什么?
陈凤翠想打开看,箱子上上了锁,她拧了两下,没打开,也就作罢,合上了衣柜门。
这衣柜是实木的,当初做的时候应该花了不少钱,这么多年了还是温润的、扎实的样子,就是颜色比较老气,猪肝红,看起来很是占空间。
不只是衣柜,这屋里其余的东西和摆设也过时了,发黄的墙纸,更显得屋里的色彩很昏暗、压抑。不过这都不算事,二妞有的是办法,也充满了干劲。为了省钱,她决定自己翻新。其实这屋子只是有些积攒的灰尘和油污,没有需要动到基础装修的地方,所以翻新起来也简单。
她把屋里能用的东西,全部集中在了主卧,其余的该扔的全扔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清出去,感觉屋里一下亮堂了不少。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主卧以外的地方重新粉刷,好在当初房子就没做吊顶,屋顶也一样,直接粉刷一遍就行。
这些活她原来在家里就干过,干起来很快。陈凤翠帮不上忙,只能给她打打下手。
建立新生活,对人来说是一件极有冲击力和滋养力的事情,看着二妞手里的刷子来回移动,发黄的污渍就被完全遮盖住了,这一幕让陈凤翠的心里得到了安慰。她在幻想人生也能够这样翻新,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再者,她从未真正地和另一个人一起慢慢地做过这些事,从前家里的许多事,要不就全是自己在做,要不就是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别人就做完了。丈夫和儿子都是这样,尤其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