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是,受害人是否亲口和你说,或者有什么证据,显示她同意你可以自由使用这张卡?”
满逢春傻眼了。
满逢春想不通,他实在是想不通,于鹃为什么要报警,不是说好了一家人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他快崩溃了,在拘留室大喊着要见于鹃,要给于鹃打电话,要问个清楚。可于鹃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更别提给他一个解释。能求的人只有律师了,他痛苦流涕,就差给律师跪下了,求对方救他出去,律师为难地解释道:“我肯定会尽力,可对方律师一口咬死你用的是公司的卡,不是于鹃私人的卡。这事就麻烦了。”
“我赔,我全部赔,我不想坐牢,求你了,救救我吧。”
“要我说,您真是不该干这事。”
“我以为,我以为是我的生日礼物......”
律师眼睛亮了:“她告诉你的?你有证据吗?只要有证据,聊天记录之类的,都可以提供给我。”
“没有......”
满逢春面如死灰,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她阴我,她阴我!于鹃她故意害我!”
满逢春呜咽起来,不断地哀求律师,让她给秦美玲带个口信,求秦美玲救救他。律师倒是尽心,把他提到的人挨个见了一圈,好说歹说,可算劝得对方谅解。如数归还所盗用钱财,补偿相处期间女方所支付的所有费用。即便如此,还是没逃过三年零八个月的刑期。
出狱的时候,满逢春刚好四十,虽然只过去了三年多,他却整个人都大变样了,人瘦了不少,头发也稀疏了,两鬓长出不少白头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来岁。
服刑的日子里,不管是上思想课还是出操,是做工还是洗澡,他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从到处下乡唱戏的日子,想到进省城那一天,从第一次看到于鹃,想到生日时的放纵,他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一个答案,于鹃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把他给弄进来的,自己怎么一点觉察都没有?
如今的于鹃又在宠幸谁?他也会像自己一样被玩弄一番之后无情地抛弃吗?
最让他消解的是,从始至终,于鹃就没有回应过这件事,他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想报仇都没地方去,拳头打在棉花上,大雨下进海水里,憋得他痛苦了三年多,纠结了三年多。他本想托玩得好的兄弟帮他在外面想想办法,至少让他出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可一个人也没联系上过,就连那个掏心掏肺教他如何驾驭女人的大哥,也没来看过他一回。
一想到自己的钱花了不少在这帮人身上,满逢春就更气了,把每个人都诅咒了一遍,平时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跟疯了似的,有段时间,导员还把他安排到心理室进行了谈话。心理医生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得出去了,出了这口恶气了,才能变好一些。
这谈何容易。当初为了找关系、给律师费、赔偿,把房子车子都卖了,在里面也不参加文娱活动,更别提练嗓子和行家的功夫了,如今从高墙出来,可谓一无所有,别说出气,连活下去都吃力。
有什么办法呢?需要文化和技术的工作他什么都干不了,在里面也只是叠纸盒、做手工,出来根本用不上,想找个正经工作,别人一看有案底根本不想招他,可是洗盘子送外卖,他又不愿意做,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在省城碰壁了三四个月,别说重整旗鼓找于鹃要个说法,他就连鹃美的门都进不去。
满逢春好恨啊!
他真希望自己没有离开过县城,真怀念从前那种家喻户晓,戏迷遍地的日子,思考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决定回县城,也许老单位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就算唱不了戏,也能管理一下戏服、指导一下年轻演员什么的,虽和风光不沾边,至少还能再找口饭吃。
第8章 最佳演出(8)
回到县城之前,满逢春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去理了发,修了脸,又买了一双新鞋,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落魄。到了工人之家,却发现里面的练功房和办公室都空着,只有一群老头老太太穿红戴绿地在院子里活动,一个大音响插着两个麦克风,老人们在对唱“树上的鸟儿啊成双对,绿水青山啊带笑颜”,满逢春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随手薅了一个人打听文工团搬哪儿去了。
“搬到新县政府大楼那边去了,人家现在不叫文工团了,叫文化中心。你自己去看看吧,坐公交就能到。”
到了文化中心,满逢春犹犹豫豫了半晌,还是没鼓起勇气上楼,但他运气不错,竟然刚好遇到孟斌从外面办事回来,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了他,激动地扶着他的胳膊,“你怎么回来了?回来也不说一声,这几年你都上哪儿去了?走了以后也不说来个电话...走走走,先吃饭去,边吃边说。”
这孟斌是个老实人,也不争强好胜,在团里唱老生,有戏就上,没戏就打牌,从不在乎有没有戏迷,受不受赏识,“那都是虚的,挣点儿小钱,吃点儿好饭,打打牌,遛遛弯,睡个好觉,挺好。”
多亏了他,好歹给满逢春争取到了到一个文化中心的岗位,但连合同工都不算,最多算个兼职,下乡赶场子的时候,人手不够,就让他顶档,唱上那么几段。
“就是糊弄乡下人呗”,满逢春垂头丧气。
孟斌不同意,“可不能那么说,乡下人也能听懂戏,也会鉴赏,爱好这事儿不分高低贵贱。”
爱好不分高低贵贱,挣回来的钱可不是这样,多就是多,少就是少,满逢春挣着这三瓜两枣的,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唯一还有点慰藉,就是当年分配的房子还是他的,起码有个容身之处,加上和孟斌住上下楼,平时也能有人说说话。
虽然大家不说,孟斌也从没提过,可是满逢春知道,他那点事估计已经传遍了,倒不是说人家给他丑脸色或者是挖苦他,就是没人再搭理他了,要知道,这可比被挖苦难受多了。
“满老师”不复存在,现在人们认识的只有“老满”,可他还没老呢,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不是说男人越老越吃香?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灵了?满逢春满腹苦闷,成天拉着个脸,看起来就更显老了,跟五十多似的。说实在的,要不是还有孟斌这么个人,时常拉着他钓钓鱼,打打牌,上家里吃饭聊天,开解他的心结,他可能早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本来日子要是硬要这样过,也能过下去,就这么着,过了四年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孟斌积极性格的影响,满逢春也在缓慢地消解那些坏日子,试着接受命运的安排,偏偏这时候,让他在偶然间看见了于鹃的消息。
那是一条新闻,鹃美集团在全省范围内捐助了21所乡村小学,为她们重修宿舍楼,并且鹃美艺术团到其中一所进行了文艺汇演,新闻画面里,于鹃就坐在台下,和当地的小学生一起,看着台上的演出,台上正在表演的是古典舞蹈,正中心的舞蹈演员正做着优美的、典雅的仕女动作,但满逢春一眼就看出来了,于鹃的眼神没有落在主演身上,而是看着一边伴舞的男演员,这人他也认识,是古典舞那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叫刘宇轩,他进监狱那会儿,这孩子才刚满二十呢。
“于鹃啊于鹃,难怪要把我踢开,原来是看上这么年轻的小伙子了,你都五十多了,看上这二十几的男娃,你还要不要脸了!”满逢春紧皱着眉头,又想,“二十多岁就知道傍富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于鹃这蠢女人,恐怕是以为年轻的就单纯,可笑!可笑!”
满逢春嫉妒得牙痒痒,恨不得冲进电视里把这两人各赏一巴掌,奈何啥也做不了,只得愤愤地关了电视,去找孟斌喝酒。
孟斌开导了他一晚上,酒是赔了一杯又一杯,他却什么也不说,只低着头喝闷酒,到了分别时,孟斌不知怎么突然郑重地扶着他的肩膀说:“人生短短几十年,也许明天就死了,你老想着这个,难活哟。听老哥哥一句,过好今天,比啥都强。”
当时满逢春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于鹃,哪知第二天,孟斌真的死了。
他喝醉了,夜里呕吐物堵住了呼吸道,闷死了。
满逢春在医院里哭成了泪人,看着殡仪馆的车把孟斌拉走,追了一段路之后,他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栽倒在长满青苔的院墙下,就是在这堵墙下面,他听到了两个病人的对话:
“我太疼了,撑不住了,我也想找她们来帮帮我。”
说话的是个戴帽子的老太太,坐着轮椅,双手佝偻着,微微颤抖。
“您别这么想”,接话的也是个戴帽子的,不过比老太太年轻些,也精神些,推着老太太缓缓地走,“好死不如赖活着。”
“活不了了”,老太太接话,“太疼了,太疼了,活着没意思了”,说着,老泪横流,年轻些的本想替她拭去眼泪,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光景,于是也跟着落下泪来,她蹲下来抚着老太太的膝头,“您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