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好了,想了两年了。你帮帮我吧,芬,就当积德,行啊?你帮帮我,把她们叫来,送我走,别再让我受折磨了。”
“那你儿子和女儿......”
“不,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太太顿时不哭了,“他们惦记我的退休金,不会放我走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又哭作一团。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满逢春琢磨明白了,她们口中说的“她们”,只要给钱,就能杀人。
“说完了?”陈凤翠揉揉自己的前额,“你不必说这么多前因后果,我是收你委托办事的,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就行了。”
满逢春把钱全部塞在一旁二妞的手里:“陪我一起进省城,到鹃美去,死我也要死在那儿。”
“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喝瓶农药,往里一跑,不就完事了?”
“我,我怕我自己下不了手,要是一次没死成,白受罪了。并且,我要进鹃美大楼里去,也是需要帮手的。”
陈凤翠盯着二妞手里那些钱,思考良久,点点头,“行,我保证你一次死成功。”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就一起坐上了进省城的客车,满逢春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上,把孟斌送给他的戏服带上了,全程放在双腿上仔细搂着。
陈凤翠和二妞坐在倒数第二排,二妞没进过省城,有点雀跃,又有点紧张,她伏在陈凤翠耳边,问:“这样能行吗?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陈凤翠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别怕。你算算,总共还差多少钱?”
二妞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加上满逢春给的这笔钱......还差十一万多。”
陈凤翠望向窗外,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不少:“快了,快了。”
第9章 最佳演出(9)
这事要准备两三天,主要是为了选定时间。三个人观察了一整天,鹃美进出人流量最大、最有机会的,就是上早班的时候。那会儿不仅人最多,而且员工进进出出的,保安顾不上所有人,方便行动,并且这也能达到满逢春的目的:最大限度吸引注意。
至于让满逢春死去的办法,如果要满足他的要求,唱一出戏再死,那最少要预留十来分钟的时间,与此同时还不能让他有生还的可能,要死就得死干净。陈凤翠想了很多种,割腕、服毒、插心,都不合适,割腕死得太慢,并且容易被救活;服毒会呕吐和腹痛,不符合满逢春“体面”的愿望;插心就更不可能了,位置太暴露,不方便二妞隐蔽。
要死得满意、死得优美、死得热闹又痛快,还真是不太容易。
陈凤翠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想法,鹃美大楼这个地点不可能,得换地方。这下满逢春可就急了,要是不死在那儿,让鹃美的人都看着,唱这最后一场戏不就没意义了吗?
“你都收钱了,不能不办事,你要不办,你要不办,我我我就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面对他张牙舞爪的威胁,陈凤翠面不改色,“你的目的是想让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你是让于鹃给逼死的,没错吧?”
满逢春点点头。
“你还想弄个大排场,让报纸电视都报道你这件事,让大家都记起世上还有你这么个人,是不是。”
“是。”
“既然是要引起注意,那就该到人更多、更分散的地方去,只在鹃美,到时候你倒是死了,只要保安把大门一关,管理层再强行把员工录的视频都给删了,这事捂死在内部,你想想,你是不是就白死了?”
满逢春细想了一会儿,确实有道理,尴尬地重新坐下,听陈凤翠继续分析。
“再者说,既然要做最后一场表演,你就需要更多的观众和更接地气的舞台。这一场好好演,也不辜负你这辈子。”
这句话触动了满逢春,他确实想好好演一场,就像当初刚开始学戏时那样,抱着对舞台的渴望,赤诚地演一场。那时候他的目标是那么简单,只求师傅让自己登一次台,哪怕是乡下场,只要有人看,不,就算没人看,只要能画上油彩,扮上相,让他登个台,他就满足了。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呢?满逢春根本不敢细想,一细想全是不甘心。他不愿意再回忆从前的感受,拍了自己两巴掌,把注意力转移回来。
陈凤翠的想法很简单,再花一天时间,弄清楚哪里是这座城市人流量最大、最容易受到人群关注的地方,之后再制定行动方案。满逢春同意了。
第二天,陈凤翠把满逢春所提到的人流集中的地方都实地考察了一遍,从市民艺术中心到大型商场,从集贸市场到火车站......要说最合适,最容易下手,能在最短时间吸引人群驻足的,就是纪念碑广场。
那是省城最大商圈的中心地带,一到晚上,广场上人头攒动,有本地的,有来旅游的,有做生意的,有休闲娱乐的,人流量非常大。很多跳街舞的、刷杂耍的、搞说唱的......都会到那里去表演。满逢春只需要穿上戏服,提早占个扎眼的地方开始表演就行了。
到时候二妞会趁着人多混进去动手。
但在这之前,满逢春得先录制一段视频,交代清楚自己寻死的来龙去脉,戏唱完之后,马上在携带的放映设备上播放,这样当他倒下时,人们就会知道他因何而死。人们会讨论他的死,记录他的死,传播他的死。
这个方案满逢春很是满意,他的脸因为兴奋而通红,“好,好,这样热闹。我又能演出了,好,非常好。”过了一会儿,他从自己的想像中回过神来,带着质疑看向二妞:“我就担心她,她能行吗?”
二妞没有生气,也没有急于证明自己,如往常一般小声且平静地说:“我闭着眼睛都能刺穿你的脾。”
满逢春觉得腹部凉了一下,一阵鸡皮疙瘩从身上掉落,随后像是有电流从身体里通过,心又怦怦跳起来,他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腹部,深吸一口气:“那就这样办吧,我准备好了。”
第三天的上午,满逢春起了一个大早,去把需要用到的广场舞专用音响和放映机买了回来,然后把自己关在旅馆房间里,开始录制遗言。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他对着摄像头想了很久很久,记录了很长一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我一辈子,都让鹃美集团的创始人于鹃给毁了”,顿了顿,觉得这样不太好,拿过手机删了重录。“我恨于鹃”,这样也不够表达自己心中那复杂的感受。他把这段删了,重新开始:“人活着总要为点什么,人要是不想活了,也得是为了点什么,人不能不明不白地活,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我今天决定去死,因为我的人格已经破碎了”,说到这里,满逢春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来,窗外的冷风吹着枯树枝,刮着房间的玻璃“吱吱”地响,他在这阵吱吱声里呜咽了一阵,默默擦去眼泪,清了清嗓子,眼睛重新望向镜头:“碾压我人格的人,正是鹃美集团的创始人、大股东,于鹃......”他突然犹豫起来,“还有,还有那些曾经在我风光时,围绕在我身边的人。你们把我的人格当成垃圾一般践踏,你们之中,从来没有人真正尊重过我。”
他又流起眼泪来,几分钟之后,猛地抬起头,带着一丝委屈,又有一些怒气,更多的是宣泄,他对着镜头喊:
“打小就没了父母,也没有姐妹兄弟,孟斌也死了,我早他妈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说完这一句,他骤然关掉了录像。
太阳渐渐开始西下,计划将在晚上进行。
满逢春不知道陈凤翠和仇二妞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到时候她们会躲藏在什么地方,他没心思细想这些了,此刻他正拿着新买回来的油彩,细致地涂抹着脸庞。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憔悴得不成样子,他很失望,没想到人生是这样的方式收尾,随后又笑起来,耳边回想起孟斌说的话:“人只活今天”,他用纸巾在眼角擦了两下,用手指拉着眼角,重新勾勒线条,力求完美。
人只活今天,今天最后一出戏,他一定要好好唱。
第10章 最佳演出(10)
夜幕降临,纪念碑广场上的人熙熙攘攘,音乐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满逢春早已提前占好一个不错的地方,正好是块抬高二十来公分的平地,原本应该是商场的物业用来放花盆的,圣诞节时把花盆挪走了,还没来得及重新摆回来。地方虽然不大,但也够用了。他在一边支起自己的海报和简介,打开音响,为自己伴奏。只听一阵急促的鼓点之后,他开嗓了。
“点点珠泪往下抛, 当年桃园结义好, 胜似一母同胞。 不幸徐州失散了,晚班无奈暂归操。 那曹操待你情谊好, 上马金银也曾给过你的大红袍。 美女十名你不要, 封金挂印辞奸曹。 立马单刀保皇嫂, 过五关斩六将, 擂鼓三通把蔡阳的首级销。 你可算得盖世的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