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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新的杀了么订单_南山【完结】(9)

  一开始,围观他的人并不是很多,人都被一边跳街舞的学生吸引过去了,满逢春这里,只有零散几个人驻足,但不多会儿也走了。

  他左右观望了一阵,寻找陈凤翠和二妞的身影,谁也没看到。他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她们拿了钱跑了?这个念头让他十分气馁,心神也乱了,呆愣在海报边上,好一阵都没再唱。

  倒是这阵空白吸引来了一些年轻人,他们穿着时尚靓丽的衣服,男孩女孩都有化妆的痕迹,他们围拢过来,阅读满逢春的简介。

  “是专业的呢”,一个男孩说。

  一个女孩有礼貌地问他:“老师,我能和您合个影吗?我奶奶爱看戏曲,我想发给她看看。”

  另一个女孩凑上来,“那我也拍一个,我想发朋友圈。”

  满逢春有些意外,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可以,当然可以。一个一个来吧。”

  不明所以的人看到有人在排队合照,也被吸引过来,他们搞不清状况,以为满逢春是什么网红,也跟着拍起照来。

  好一会儿之后,满逢春才从人群间隙隐约看到二妞正抱着胳膊,站在远处的花台上。

  心安了。满逢春和拍照的人商量,先容他唱上一段。他琢磨了一会儿,把原定的剧目从《白帝城》,换成了《霸王别姬》。伴奏刚响起,犹如万千利剑刺中胸口,满逢春既觉得自己可怜,又觉得自己了不起,回首自己这四十几年,其实也算活够了,没什么可再留恋的。

  他就像当年拎个手包就出门奔省城去了那样,大跨步转身,不再看音响,而是闭着双眼,一边走台步,一边唱了起来:

  “乌骓呀,乌骓!想你跟随孤家多年,百战百胜,今日被困垓下,你也无有用武之地了!乌骓马它竟知大势去矣,故而它在帐前叹息声鸣。”

  也许是这熟悉的唱词引起了注意,也许是满逢春的装扮拍出来效果还不错,围着他看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圈,等他唱到“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时,猛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多举着手机,还有人开了闪光灯,偶尔闪烁一下。

  这感觉太久违了,满逢春就像注入了活力,四肢在不合身的戏服里卖力的变换着姿势,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回来了,那个受人追捧的满逢春,又回来了。他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原本耗费体力的唱戏,现在就像梦一样舒服。

  “想孤出兵以来,大小几十余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未尝败北,今日忽然遇见胯夫,用十面埋伏,将孤困在垓下,粮草俱尽,又无救兵,恐难闯出重围,八千子弟兵,俱已散尽,孤日后有何脸面再见江东父老?哎呀!依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期了。”

  他唱得越来越忘我,慢慢地进入了一个完全洁净的、和谐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干干净净的舞台上,霎时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什么名声、钱财、不甘、失意,不重要,都不重要了。站在悬崖边上的他回过头,身后是千万条通往山下的路,人生没有那么难,下山就行了。

  夜色越来越浓,人群越来越拥挤,人们几乎就站在咫尺之处和他合影,挤压着他的戏服,还有的甚至踏到他的脚。这一段唱词余音刚落,一股鲜血突然从侧腹流出来,满逢春太过忘我,甚至没注意到刀是何时,从何地、从何人手中来的,他只觉得眼前人影恍惚,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烤火腿肠的味道,后又突觉身子一阵发冷,踉跄着跪倒在地上。

  围观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带着好奇,等待着他自己站起来。

  等到满逢春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时,鲜血已经从他口中流出,一张画满油彩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和鲜红的血,有个别人留意到了,惊呼了一声“妈呀!”

  他摇晃着挤开人,走到放映机旁,开始播放自己的遗言。

  “人活着总要为点什么,人要是不想活了,也得是为了点什么......”

  几乎是同时,远处的人群中传来剧烈的尖叫声,且越来越大。满逢春觉得冷极了,困极了,又觉得大地似乎在颤动,面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整个广场上的人群骚乱不已,作鸟兽散,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正被无数人踩踏在脚底下,感觉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隆隆的声音,感觉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然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满逢春的事不仅没有上电视,连报纸都没上,更别提被人们口耳相传,成为都市传说。

  因为那天晚上,就是在满逢春倒下的同时,离他不远处的火锅店发生了煤气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和巨大的爆炸声扩散开来,火锅店里的人有死有伤,广场上的人乱做一团,根据有关部门后来提供的数据,当晚,除了火锅店爆炸本身引发的伤亡之外,有几十个群众在踩踏中受伤,一人死亡。

  第二天,所有的媒体版面都是关于这件事的采访和报道,在一段由现场群众提供的,摇摇晃晃的手机录像中,人们正在嘈杂声和音乐声中发疯般四处逃散,满逢春躺在地上的身影仅仅只出现了一秒,模模糊糊,难以辨认。

  直到他的遗体无人认领被火化那一天,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死了。

  第11章 天生筹码(1)

  “快到了,咱要回家了,回家有娘疼,朝着光亮去,别走错了,不怕了,不怕了,嘘,嘘”,陈凤翠的手握着老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一条用剪成两半的毛巾做成的绳索,一端挂在马桶上方的管道上,另一端套着老人的脖子。老人悬吊在半空,她的腿被二妞死死抱在怀里,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

  在陈凤翠不断的安抚声中,老人的双脚慢慢不动了,一滴眼泪从睁大的双睛滴落下来。确认老人断气了之后,二妞才松开手。老人的女儿快买饭回来了,两个人快速而仔细地收拾了一下现场,陈凤翠熟练地戴上枣红色的厚毛线帽和皱巴巴的口罩,换上毛线钩织的大棉鞋,一下子变成了这附近最常见的生病老人的样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窄小的出租屋。

  没多会儿,老人的女儿拎着一个布袋子和一个塑料袋,打开门边放东西边看向床上,看到厕所门关着,先坐下喝了一口水,接着朝厕所问:“妈,好了没,该吃饭啦。”

  厕所里没有回应,她麻利地把布袋子里的保温桶拿出来,打开后小心地一层层摆在折叠餐桌上,“今天咱不吃炖蛋了,天天吃,该吃腻了,我看到有人卖豆花,弄了一点儿回来......”说到这,厕所里还是没动静,她舔了一下手指上沾上的调料,“妈,没事吧?”

  推开门,看到半空中的母亲,女儿瞪大了眼睛,踉跄了两步,无力地扶着门框大喘气,她强撑着站起来,抱住母亲的双腿想喊,却一声也喊不出来,两行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像两串珠串子,一直往下掉,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个人就把母亲弄了下来,可一下子没站稳,抱着母亲的尸体摔倒在狭窄的厕所里。

  她终于哭出声来,负气地拍打着母亲的手背:“你怎么能丢下我,妈,你怎么能丢下我,我没有妈了,妈,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

  一番委屈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把母亲的上半身搂在怀里,就像母亲小时候搂着她那样。她一言不发,眼里既不是悲伤也不是解脱,她只是一直抱着母亲,把下巴抵在母亲的头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她从出租屋楼宇的间隙看着远处一线的天空因阳光慢慢变得焦黄,又慢慢变得阴沉,一直到天空完全黑透,她才低头看着母亲,郑重地亲吻了母亲的额头之后,把母亲轻轻放在地面上,拖着发麻的腿走出去,拿出手机,拨打医院的电话询问接下来的事......

  在每个医院旁边,都有许多简陋的逼仄的出租屋,里头住着许多治不好,也不会马上死的人,从前,在县医院里,想死的老人之间流传着陈凤翠和二妞的存在,言谈间称呼她们为“帮忙的”。对于那些绝望的人来说,陈凤翠和仇二妞不是死神,是天使。

  有的人给钱多,几千块;有的人给钱少,百十块;有的人选吃药,有的选溺死,有的选一氧化碳中毒,有的选割腕,有的选上吊......陈凤翠陪伴,二妞动手。二妞力气大,手法干净利落,客户都走得很快,没吃太多苦。

  如今到了省城,还是一样的光景,想死的人遍地都是。

  送走那位患癌的老人之后,手里暂时也没有别的单子,陈凤翠打算让二妞透透气,买了动物园的票,带二妞去逛逛。

  二妞从没到过动物园,爬行动物馆的巨蜥把她吓得不轻,躲在陈凤翠后面不敢再往前,她最喜欢大象:“和我一样,个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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