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翠告诉她,大象是群居动物,一头母象领着别的母象和小象,过互相照应的日子,“我知道,就像你领着我”,陈凤翠摇摇头,“不,咱们不是,咱们最多算是乌鸦和黄鼠狼”,她迟疑了一下,“不过你确实还是更像大象。”
二妞没听懂她的意思,但她心里马上想到了别的事,看大象的兴致也小了,语气低沉起来:“没想到钱就快挣够了......”
陈凤翠拍拍她的脸:“这是好事,高兴些。走,现在去看长颈鹿。”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信息:“五号上午六点,一斤四两下五花,长征路新民医院门口公交站。”
这一次是陈凤翠自己去的,到了公交站,天还没亮透,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搭话,又过了几分钟,一个环卫工人走过来,大声问,“卖猪肉的,你们谁是卖猪肉的?”
陈凤翠走过去,“我就是”,环卫工人有片刻狐疑,上下打量了两眼后,满不在乎地把一个文件袋塞给她,“有人叫我给你的”,接着继续扫地去了。
把文件袋拿回住处,二妞才起床,“这次去哪儿?”
陈凤翠把买的早餐搁在桌上,“我还没看。”
二妞把文件袋打开,一张照片掉落出来,是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二妞把照片捡起来,“是个女娃”,她接着把文件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里面有一张纸,写着两句话:“冶金专科学校学前教育专业,冯舒雨”,没有别的东西了。“钱呢?”她把文件袋拿起来抖了抖,陈凤翠这才把筷子放在一边,接过东西,才看到纸张的背面还印着一行字:“见人拿钱”。
“吃吧,吃完去找人。”
她们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城边,冶金专科学校离她们不远,五站公交就到了,陈凤翠看起来就是个来找孩子的老太太,保安登记完就把她们放进去了,问了一路的人,才找到学前教育的学生,但没有找到冯舒雨,“今天没有必修课,她应该是兼职去了。”
谢过提供信息的同学之后,两个人决定采取同学的建议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宿舍楼下面有一棵巨大的橡树,树根把地砖顶起来了,地面凹凸不平的,陈凤翠找了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坐下,二妞则站在一边,好奇地张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阿姨,您坐这个吧”,宿舍楼下便利店里出来的女孩拿了一张板凳递给陈凤翠,“地上凉,坐板凳舒服些”,陈凤翠连声道谢之后不再推辞,把凳子挪到树干边,靠坐着闭目养神。
“真好”,二妞感叹道,“这些上学的娃娃看起来真有精气神,以后我也要带妹宝到这样的学校上学。”
“世上有很多好学校,有比这更好的,你得送她去那些更好的学校去。”
“那她要是考不上呢?”二妞天真地发问。
“考不上再说。”
二妞局促地搓着自己的裤缝:“都怪我,除了杀猪啥也不会。”
陈凤翠这才睁开眼来:“你这样说不对,也不是人人都会杀猪,可要是没人会杀猪,日子就乱套了。”
正说着,二妞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来远处背着黑色双肩包走过来的人就是冯舒雨,她拿出照片比对了几遍,确实是,“人来了。”
陈凤翠站起来,朝着二妞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冯舒雨本人比照片还要瘦小,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挂在肩膀上,几乎占了她身子的一半,她的马尾辫乱糟糟的,耳朵上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看起来是没好好梳头就直接出门了,一架眼镜挂在黯淡无光的脸上,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精气神,像被太阳晒瘪的菜苔。
二人走过去迎:“你就是冯舒雨?”
冯舒雨似乎一直在神游,愣了半晌才点点头,警觉地问:“你们是谁?”
这时,她看到二妞手里拿着自己的照片,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一个男的”,她说着,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松了松自己的肩膀,又抬起手揉了一下胳膊,二妞见状,把她的手包拿过来,拎在了自己手上。
冯舒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又平静地接受了:“走吧,换个地方说,这儿不方便。”
第12章 天生筹码(2)
冯舒雨带着二人走过宿舍楼下的小径,爬了一道坡,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抵达一个无人的小花园中,花园里长满鸢尾花,偏东处有一套石桌椅,更远处就是学校的院墙,院墙下种着一片芭蕉树。
鸢尾的叶子又长又杂乱,盖住了路砖,可见这里鲜有人来,冯舒雨拨开叶子,迳直向前,走到石桌椅旁,不顾石凳上覆盖的尘土和青苔,直接坐了下去,“咱们坐下说吧,我实在没力气了。”
陈凤翠在她对面坐下,二妞怀里紧抱着女孩的书包坐在陈凤翠背后的花坛边上。
“是你下的订单?”陈凤翠先开口。
“什么订单?你们不是网上联系我的人吗?”
陈凤翠和二妞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警醒地问道:“请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哦”,冯舒雨终于想起来把遮挡在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去,平静地说:“我准备自杀”,没等陈凤翠再说话,她有点生气,“怎么你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细节搞错了?请你们等一下。”
说完她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走到芭蕉树下,开始快速地打字,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一开始她明显十分急躁,过了一会儿之后,眼神里带着怀疑看向陈凤翠二人,观察了五秒之后又继续快速地打起字来。
二妞还是紧紧抱著书包,谨慎地观察着四周,陈凤翠意识到她的紧张,回头轻声说:“没事,别担心,先等等。”
大约又过了六七分钟之后,冯舒雨才把手机收起来,回到石凳坐下。现在的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对着二妞礼貌地说:“请把包还给我”,二妞急忙站起来递过去。冯舒雨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小布袋,拉开拉链,拿出来一沓钱:“给,这是钱。”
陈凤翠却没有把钱接住,她十指交叉,把一边胳膊搭在石桌上,“我要先问清楚来龙去脉,这是我的规矩。我们不想惹麻烦。”
冯舒雨先前的疏离和冷漠变成了不安,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抿着嘴,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钱。
陈凤翠继续问:“不是你找的我们,对吗?”
她点点头。
“还有一个中间人?是谁?”
“我不能说”,冯舒雨把钱再度递过去,“你们不是收了钱就能杀人吗?干嘛问这么多?”
“有中间人存在对我来说风险很大,你必须告诉我对方是谁,还有,你死了,我找谁拿尾款?”
看冯舒雨越来越不安,陈凤翠的语气缓和了一点,手也放到了腿上,“你都决定死了,还管那么多吗?可我还想活,我不能给自己找麻烦,你能理解吧?”
冯舒雨想了好一会儿,眼神不断地在陈凤翠和二妞身上来回,她的脚尖朝着来时的路,像是想跑,可手又抓在石桌边缘,像是想留。陈凤翠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肢体动作,站起身让出一条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冯舒雨突然大喊起来,随后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张望,看到无人注意,缓缓放下双手,“来不及了,所有事都决定了,来不及了。”
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鸡仔,身子缩成一团,“我们来讨论细节吧,说说你们准备怎么杀死我?”
“冯舒雨”,陈凤翠伸出手握住了女孩的手,二妞很惊讶,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陈凤翠的胳膊,陈凤翠又轻声说了一遍:“没事,别担心”,继而对女孩连续发问:“你先告诉我中间人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自杀?”
冯舒雨的手异常冰冷,仿佛她其实已经死了,她的睫毛快速地闪动着,表情宛如被老师抓住做坏事的小学生,唯唯诺诺地回答:“中间人,我,我在网上找的。嗯......应该说是他们先找上我的。”
冯舒雨早就不想活了,从六岁开始一直想到十九岁,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孩都这样,还是只有自己这样,总之,从六岁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什么叫“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是什么感受呢?就是什么也不想表达,什么也不想争取,想到未来一丁点期待都没有,只觉得害怕。十几岁的时候,她曾经想探究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么,看着身边的同学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对高中生活的向往,她为什么一点都共情不到呢?她把学校图书室的书看了大半,也没能找出来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