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忽的,她恍惚停了。
概因一道熟悉的身影——水里,靓丽的白袍像是荡开了巨大的花骨朵,那个信誓旦旦应了一句“可”的穆蔚生此刻头朝下,渐渐下沉。
直至此刻,楼婈婈才明白,他根本不会凫水。
怪!
不会凫水还这么想跳,纯找死呢?!
气归气,不解归不解,她更加拼命游了过去。
她从前模拟过水底救人,因此思路还算清晰。
——直接一个背面反蛙泳腿慢慢往水面拖,这个时刻就不得不感叹一句:还好他瘦削。
但凡再重一点,死的便不止他一个了。
……
人救出来了。
楼婈婈虚脱地躺在地上,入目是星光点点的夜空,很宁静。静的她好想闭上眼就这么睡上一觉,可一想到身边的人,再想休息也打消了念头。
她侧眸。
穆蔚生身上衣服全然湿透,一动不动躺着。
楼婈婈艰难走去,探他鼻息。
他的气息很平很平,胸口也鲜有起伏。
定是呛水了!
一瞬,楼婈婈精神了,忙解开他的衣衫,帮他心肺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明明现代老师是这么教的,她心想,怎没用呢?
一闪而过不好的后果,楼婈婈不停动作,呼道:“穆蔚生,你能听到吗?快醒醒!”
“快醒醒,你不能睡!”
她很累,但她更不想穆蔚生死。
楼婈婈看着那张宛若宁静睡着的面庞,继续道:“就这么死了,难道你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难道,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你在乎的人吗?”
还是没反应。
又过一会儿,楼婈婈实在坚持不住了。
手酸膝盖疼,她松开手,一整个大字型躺在地上,认命般阖上眼,自顾自说道:
“不活好啊,摆烂了,我也死了得了。”
话音刚落,有水声“噗”地响起,才疲然闭上眼的楼婈婈猛然看去,欣喜看到昏迷过去的穆蔚生吐出了湖水。
她咧嘴笑着,倍感力量凑了过去,再次探上他的鼻息,确认不一样后,松一口气。也就是这时,穆蔚生突然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楼婈婈大松口气,笑了:“呼!还好……”
*
穆蔚生不会游泳。
并非他不想学,而是只能放弃——同邻的孩子王有几个颇擅水,每每趁人不注意,便想合伙把他的头浸入缸里。他自是不愿被人宰割,那些孩子不敌他,总是被他反将一军狠狠泡在水里。
之所以没学,概因他将此事告知双亲,却无一人为他撑腰。连母亲也说:“小孩子过家家罢了,阿十七莫要记在心里。”
这之后,他暗下决心定要学会凫水,可他不知的是,仅仅因为这个王世光对他又是痛打一番。他至今都记得王世光看来的目光。
那是厌弃,巴不得他去死的眼神。
“此事就此作罢,你若不依不饶,就休要怪我。”王世光撂下话。
凫水一事,提一次,毒打一次,发现一次,更甚。久而久之,就藏起这份妄想。
后来,王世光死了,他想过要学,却生了惧水之心。
溺水是什么感觉?
穆蔚生觉得很奇妙,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反而有种舒适的释然感,四周都很宁静,宁静到过往的一切开始走马观花起来。
久违的奇妙感。
他想,这么死去好想没什么不好。他本就没人在意,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苟活于世?
咽腔开始有些酸胀,身子慢慢开始下沉。这时他已准备好死亡。
可忽然,四周的浪流有了微弱的变化,像是有人过来了。
不知怎的,他脑海浮现一张面孔。
肤色瓷白,一身勃勃生机的绿,蛾眉弯弯,鹿眸粲粲……他想到她们初见的那日。
他不傻,能感受到她在说谎。可就是这么个骗子,看向他的目光从不是厌弃。
既然不喜欢他,为何要说出让人误会的话?为何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救他?为何独独在神树下许下有关他的愿望?为何究竟是为何?
楼婈婈!楼婈婈!
她若发现他不会凫水会是什么反应?开心还是伤心?
为何——
为何独独想到她呢?
第20章
穆蔚生以为自己死了。
可没有,他活了下来,楼婈婈救的。
上了岸,他身子厚重混沌,残存了一些意识,能感受到有湿润柔软的凉物覆在唇间,随之而来是一双手按在心肺,一下,两下。
她的手法奇怪,却意外有效——仅仅过了片刻,那些积压在喉里,肺腑中的水就全部出来了。那之后,他整个身子都飘飘然的。
紧接着,那些曾听的不真切的话传在耳里,她的语气焦急万分。她问,这世间难道没有他在乎的人么?
她说,既然他不想活了,她也死了算了。
穆蔚生当时很愕然。
这话很沉重,也很真切,从没人对他说过。那刻,他心中闪过一缕念头,或许眼前的少女是带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接近他,欺骗他,可那又怎样呢。
只要有片刻真心,便足够了。
直至耳畔声音停下,穆蔚生这才恍然睁开眼。
入目是一双湿漉的眸子,鬓发沾染着水珠,神色带疲,见他醒来,大松一口气。
“呼,还好。”她道,“你没事就好。”
穆蔚生心又奇怪了起来。
她在庆幸。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她真的在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死去。
“你走吧。”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这么说道。
楼婈婈一愣,下意识啊了一声,道:“我不走,我可以陪你。”
“不用你陪。”
“需要!”她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归家么?”
……他看到祈神牌了?
那另一个也看到了?罢了罢了,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好遂了她的意。
思绪甫落,楼婈婈:“刚从那么凉的水里出来,你一个人难不成想冻死吗?穆蔚生,别赶我走行不行,我希望你需要我,你懂么?”
穆蔚生望着眼前些许狼狈的面容,沉默了。
幽眸低垂,他开始整理起衣衫,楼婈婈不知为何将他的衣衫扒开了,未给他束好。
楼婈婈下意识看去,这才注意眼前人身上只松松垮垮挂了件湿衣,胸膛湿漉,大好身材一览无余。完全是穿衣显瘦,脱衣有料,这大腹肌,这冷白的皮肤……
心“啧”了一声,她忙背过身去。
“要不我们去前方看看?”
待人换完,楼婈婈道。
下了水衣服都湿透了,为今之计得找个地方烘干衣服,不然受凉又是一桩烦事。
穆蔚生嗯了一声,楼婈婈点点头,借着月光,轻快走在前头。
天色昏暗。
无人注意的一息,身后,穆蔚生眼神紧紧粘在前方纤细的绿影上,似是想到什么,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摩挲一下唇瓣。
指尖仿佛触到某种残留的温度,他手指一蜷,微微歪了歪头。
……
……
篝火旁,楼婈婈看着穆蔚生,灵魂发问:“为何你一直伤害自己呢?”
“伤害?”
楼婈婈继续说,“自初见那日我就发现了,你对生的欲望很弱很弱。”
自残倾向和原生家庭脱不开关系,可她始终觉得,伤害自己是最愚蠢的做法。错的不是他,是王世光,是他的母亲、是任何人,但不是他。
他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
她不懂。
篝火映照在他侧脸上,便显得他目光愈发幽深。他沉默了,大概是不太想进行这个话题,见状,楼婈婈很有眼力见地转了个:
“上次说你好看你神色不太对,你别多想,我是真这么觉得,并没什么恶意。”
“在下确实不喜。”
穆蔚生侧眸看来,话语里,隐藏着丝慑人情绪。
楼婈婈不知那份情绪打哪来,只道: “好,那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穆蔚生没了后话。
“之前还欠你两个条件,不若这样,我教你凫水怎么样?”楼婈婈可不想再看到今天的恐怖故事。
授人以渔,还可以借此拉近彼此关系,一举两得。
穆蔚生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莫名其妙一直盯着她。楼婈婈就默认这事成了,心理寻思着找个好机会教他。
烤着火,手掌手背翻了又翻,喃喃道:“也不知薛大哥和月心姐姐怎么样了。”话罢,忽然想起什么,掏掏衣袖摸出个瓶罐:“夜深难免有蚊虫叮咬,待会儿咱还是涂些药再走比较好。”
这是早前系统奖励的,终于派上了用场。
穆蔚生接过药,单手撬开瓶塞,将药洒在身上。
四周漆黑一片,楼婈婈就叹气一声:“你说今夜我们该到哪休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