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毫不费力地放倒上前比试的人,一边对每一个对手口出狂言。
“你这拳打的,跟半身瘫痪做复健练习一样。”
“你的步伐好像通了电的青蛙腿,那青蛙还死了好一会儿了。”
“哟!这莫不是失传已久的自刎剑法?小心脖子!”
“我劝你还是别使冷兵器了,想办法搞把枪吧!”
“兵器?对付你们哪里用得到兵器?”
“不服你们一起上,我最多使出两成功力!两成!”
凌阳弋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指点众人说:“不要上他的当,论力气你们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的,不如和他比潜水,你们都不知道他游泳的样子多好玩儿。”
林川立刻指着他质问:“孽子!你站哪边儿的?”
凌阳弋理所当然道:“为父是人,当然站在人类一边。”
林川一个箭步冲上去:“呸!你算哪门子的人?我今天就把你扇子撅了当柴烧!”
两个人争执着打了起来,这下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拳脚功夫了,场地上灵息流转,五行动乱,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宁兮见状合上窗子,把喧哗声都关在了外面,这些窗扇上应该有附有咒法,不仅能够完全静音,也能防止外面的人偷听内部的谈话。
孟维参合上门,挪椅子请两人落座,自己则持壶侍立在旁,恭顺地为他们倒茶。
宁兮示意他坐下说话,随后问道:“孟家世居宁州,你为什么会住在燈城呢?”
孟维参放下茶壶,如实答:“这里其实是我三爷爷家,至于他为什么定居燈城,那就要提到他百年前的一段奇遇了。”
第70章
孟维参的三爷爷叫做孟无渡,其人性格娴静,举止沉稳,一向很得家主器重,那一年闲来无事,家主便指派他去整理孟府在丹城的库房。
丹城库房是孟府的主库,内部共分为六十大库,每一大库又分为六十小库,各个区间以天干地支排序,光是账目称重就超过了六十吨,足见这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孟无渡带着几十个族内弟妹劳碌了十年,才整理完成其中的四个大库。
忽有一日,他们正在清理的小库房内避火珠无端失效,突兀地燃起熊熊烈火来,扑灭明火后,几人按记忆清点烧毁物品,结果发现唯独烧没了一只还未入册的箜篌琴匣。
孟府家大业大,谁都没把这次小小的意外当回事,唯独孟无渡心有所感,开始放下盘点库房的工作,专心探究箜篌这种乐器。
他遍览古籍,只找到许多赞美箜篌的词句,古人不吝用最优美的词汇、最夸张的比喻赞美箜篌的音色,仿佛今日听闻一曲,明日便可死去一般,但从古至今,却没有留下一具箜篌的实物,他最后甚至都不知道箜篌长什么样、是什么音色,而且他也在钻研中越陷越深,几近痴迷,所以当他千方百计打听到燈城有人继承了制作箜篌的技艺后,便立刻辞别家人,寻来了这里。
制作箜篌的手艺人住在一个小山村里,而且已经很久不再售琴了,架不住孟无渡实在诚恳,只能勉强答应为孟无渡制琴。孟无渡万分感激,受邀留在山村里等待。
孟无渡进村三日后,恰逢村中春祭,全村人都搬出了家里的酒食,一起围着村中心的老槐树且舞且唱,孟无渡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喝了一杯又一杯,不料正当鼓乐之时,一道天雷突然劈中了人群中央的神树,巨树倾倒,而被蚀空的树根下,乍然涌出了一种干墨般的黑泥。
惊雷之后,骤雨急下,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所有歌舞和笑声,但没有人胆敢离开,大家都惶恐不安地围绕着翻倒的树根,不明白眼前的异状预兆着什么,几个胆大的后辈拿来工具,向黑泥下挖了两米,而后铁锹突然碰触到了一层略为坚硬的岩壳,他们用竹筐运走黑泥,雨水随即冲净岩壳,那坑底居然出现了一张双唇紧闭的大嘴!
这张嘴有三米多宽,长得有模有样,能看见唇纹和人中,大家不禁猜测继续挖下去,可能真会挖出一张顶天立地的大脸来。
此时夜深无明,风狂雨骤,那刚刚挖好的大坑逐渐被雨水浸没,村民手中火把的光芒也越见微弱了,于是大家不得不先散了,只待明天雨停再研究地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孟无渡从未曾见过这种怪事,因此并不比村民们知道得更多,但他直觉那地下藏着的是极为凶险的东西,或许马上离开才是明知的决断,可他又放心不下箜篌,只能揣着不安地心思回住所换下湿衣,伏床浅眠了一个时辰。
待到次日,东方始明,孟无渡忽然被一阵惊叫声吵醒,他循声跑到那棵倾倒的古树前,只见深坑中的积水已经完全渗入泥土,而那张嘴居然一夜间张开了!
地下的大嘴裂开嘴角,露出两排黑森森的牙齿,模样像哭又像笑。
这里是村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虽然害怕,却也没办法不管,大家聚起来一商量,觉得这张大嘴实在不祥,干脆把它连根挖出来,甭管三七二十一,往山崖下一扔就算了。
说干就干,村中的青壮年组织起来,挥汗如雨忙碌了整整一天,可算又挖出了雕像一只眼睛,这只新挖出的眼睛横眉立目,和那张大嘴一起组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人不由心慌,可他们再向下挖时,却发现雕像的脖子下面还连着肩膀。
地下不仅仅是一张脸,一颗头那么简单,这下面很可能是一个完整的人。
孟无渡看不下去了,他说这种体积的雕像不是几十个人就能挖出来的,而且那东西模样诡异,最好别叫它看见天日,否则若它爬出来吸纳了日月灵气,恐怕会有更不祥的事情发生,最好把它原样埋回地下方才稳妥。
众人觉得他分析得有理,便依言行动起来,填土比挖土要快得多,全村老少齐动手,赶在漫天星子亮起来之前往那张大嘴上堆起了一个土丘。
然而又过了一夜,土丘忽然消失了。
坑底那张可怖的大嘴一夜间张开了牙齿,露出了一道黑森森、阴测测的间隙,仿佛就是这张嘴把泥土全部吞了下去。
村人们害怕极了,只能在大嘴上垫了两扇门板,重新填上土埋好,可又过了一天,大嘴却张得更大了,门板连同泥土都被一起吞了下去,之后无论人们朝嘴上铺什么,第二天都会被它吃掉,这张大嘴一日日地长成血盆大口,冷风从深不见底的口中呼啸而出,夜以继日地发出呜呜嗷嗷的叫声,仿佛咆哮一般。
第五日,不管是山里的飞禽走兽,还是村民养的鸡鸭猪狗,都着了魔似的往大嘴里跳,村人们迫不得已,只能用围栏把大嘴挡了起来。
第六日,村中老弱和醉汉们在睡梦中走出家门,拆开围栏,和守在大嘴旁边的牲畜一起跳了进去。
第七日,连修补栅栏的村民也忍不住诱惑,带着工具一起跳进了深渊。
眼见情况已经无法控制,孟无渡越发焦急地游说村民们离开,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中,许多人甚至从未走出过村庄,他们像是地里长出来的麦子,在雨水丰沛时茁壮,在年景不佳时萎靡,在烈火焚山时恐惧地死去,但没有办法把自己根系拔出这片土地。
孟无渡劝说无果,又不忍心就此把他们丢下,决定亲身下去探个究竟,他选择太阳直射的正午,带上一个自告奋勇的村民,两个人顺着两条麻绳降进了那幽邃的大嘴里。
他们沉入深渊巨口近百米后,四周还是一样漆黑,脱落的石子只一味下坠,却永远听不见触底的声息,而头顶的光明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当他停下来盘算绳子还有多长的时候,正上方的太阳竟无端消失了,天地河川顿时陷入一片暗黑。
孟无渡心下悚然,掐指一算,才恍然发觉今日正逢日食!
日食降临之际,饕餮大嘴突然动了起来,两排犬齿咯咯啵啵地用力咀嚼,好像要把孟无渡嚼碎一般,他心想今日恐怕要命丧于此了,可也只能闭着眼睛攥紧绳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谁想大嘴不仅没有吃掉他,还在这激烈的动作中咬掉了自己的唇,咬碎了自己的牙,石子骨碌碌从他身边滚落,几番差点把他砸下去,两分钟后,日食结束,大嘴也停了下来。
孟无渡立刻顺着绳子爬回了地面,而深渊巨口也在顷刻间彻底塌方,再也根本看不出任何头或者身体的形状了。
他呆呆坐在地上,出神地看了一会被抹平的深坑,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片刻之后,他忽然察觉到周遭气氛出奇的安静,原来无意之间,那些在坑边等候他的村民们竟然都消失不见了。
他刚意识到这点,便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放眼回望,何止村民,整座村庄都已经凭空消失了,没有屋舍,没有道路,没有水井和田亩,只有一颗被劈作两半的焦黑古树倒在面前,一只乌鸦扑棱棱落在树杈上,发出嘶哑地叫声。
此事过后,孟无渡又在山中风餐露宿了两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最后只能徒步走出了大山,但他自此深陷其中,干脆在燈城安了家,苦心钻研箜篌,然而世人皆知有种乐器叫箜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箜篌的形制和奏法,而且世界上也再没有一件箜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