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张廷玉也震惊于贵妃对圣心的把握。
他历经三朝,是官场的常青树,自负能摸准先帝的脾气,可对上当今,总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这一点上,鄂尔泰就比他强,不成想贵妃也能做到。
想到最近听说的那些关于立后的传言,张廷玉额上又沁出一层冷汗。
如今的朝堂哪里还是朝堂,分明是皇上的一言堂。若皇上执意立贵妃为后,那么九阿哥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太子身上流着一半西林觉罗家的血,张党再争下去,唯有死路一条,恐怕比当初的鄂党还惨。
张廷玉汗湿朝服,化身人间清醒,回到家中便召集人开小会,会议主题——散伙。
张党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廷玉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张公,咱们散了便散了,若张广泗不依不饶,穷追猛打怎么办?”很快有人说出众人心中的隐忧。
张廷玉咳嗽两声,提醒:“你们别忘了谁是张广泗的主子,今日又是谁提点若澄,让我躲过一劫。”
是贵妃娘娘啊!
“近日有传言,说贵妃协理六宫很得皇上看重,有望封后?”也有那耳目灵通的说。
张廷玉没见过贵妃,却通过张若澄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推断其品格高尚,心胸宽广,对上孝敬太后,对下照拂诸皇子,把东西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风范不输先皇后。
尤其经历今日之事,越发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与鄂尔泰斗了半辈子,关系差到同朝为官见面不说话,两家更不会有任何来往。
只三子若澄曾在琼岛白塔上,与贵妃有过一面之缘,贵妃竟能不计前嫌,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保住了他最后的颜面。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上给西林觉罗家抬旗的时候,张党曾经激烈反对,甚至发动御史弹劾。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张廷玉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如若澄所言完全退下来也好。
“贵妃尚且是贵妃的时候,便能容下我。等来日荣登后位,未必容不下你们。”
卸下身上沉重的担子,张廷玉只觉得轻松:“贵妃能说动皇上,调张广泗回京入军机处,便能压得住他。”
思路一变,格局立刻打开,张廷玉恨自己宦海沉浮,到今日才想明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主始终只有一位,所谓的靠山也只有一座,望诸君擦亮眼睛。共勉。”
乾隆十四年冬,内阁大学士张廷玉致仕,皇帝挽留,谢恩之后告老还乡,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自此,先帝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被磨平,大清正式进入“乾隆时代”。
转过年,皇上奉太后巡幸五台山,路上偶遇一小拨悍匪,只损坏了仪仗队尾的一辆马车,并未影响行程。
“车上可有人受伤?”鄂婉是贵妃,自然要挑起协理六宫的重担,所幸有明玉和愉妃帮忙,倒也没出过岔子。
奈何六宫琐碎事多,鄂婉逐渐忙起来,便将九阿哥日常托付给明玉照看。
明玉因抚养九阿哥有功,升到嫔位,封号敏。
这次出巡,皇上让把九阿哥带上,明玉要照顾九阿哥,愉妃便主动管起了内宫出巡的后勤保障。
她素来细心,做后勤再合适不过。
此时见贵妃问起,愉妃含笑回答:“那辆车上坐着张贵人和寿康宫跟来的几个嬷嬷,只张贵人受了点惊吓,几个嬷嬷倒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鄂婉嘴上这样说,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之后的行程非常顺利,奈何鄂婉心里的不安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重。
“怎么还没睡?”乾隆被鄂婉翻身吵醒,将人搂在怀中问。
鄂婉歉意地说:“不知为何,总是睡不着。”
男人轻笑,凑在她耳边低语:“你快到日子了,是不是想了?”
鄂婉红了脸推他:“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菩萨在天上看着呢。”
“菩萨愿意看,便看好了。朕宠爱自己的女人,怕什么。”说着翻身将人压住,要了两回才罢休。
来之前,太后对众妃嫔耳提面命,五台山是佛门圣地,切不可做出不敬菩萨的事。
说是提点众妃嫔,可太后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鄂婉当时重重点头,谨记于心,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
路上舟车辛苦,她也不想侍寝。
不知太后是否也提点过皇上,皇上这一路洁身自好,每晚都独自就寝,并未召幸妃嫔。
鄂婉以为七八天的路程会这样轻松度过,谁知半路杀出一拨悍匪搅了局。
自悍匪走后,皇上每夜都宿她身边,并不做什么,只是躺着聊天,各自睡去。
今天大约白日睡多了,晚上竟然有些失眠,结果被皇上钻了空子。
事后皇上要叫水,被鄂婉按住唇,示意他看太后居住的院落方向,低声说:“别弄出动静,让太后知道了又要说。”
男人轻轻舔她手心,鄂婉想起刚才的某个片段,脸上再次飞起红霞,背过身不理人。
“菩萨都不怕了,怕太后做什么?”男人从身后环住她,到底没有叫水。
鄂婉没好气:“太后自然不会说皇上。”
儿媳难当,乾隆第一次深有体会,从前皇后在时,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那现在怎么办?”
乾隆凑过去,跟鄂婉咬耳朵,羞得鄂婉脖子都红了,拿脚踹他。
两个人打打闹闹,还是用手帕为对方擦拭干净,三更方歇。
巡幸车队迤逦抵达五台山。第一站本该是白云寺,奈何前年白云寺遭遇火灾,还在修缮,于是越过白云寺,驻跸菩萨顶行宫。
五台山风景秀丽,一共有五处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分别是求财的五爷庙,求智慧的殊像寺,黄庙之首菩萨顶,和祈求平安的显通寺、塔院寺。
鄂婉随皇上、太后一行人从菩萨顶开始瞻礼,第一天没出菩萨顶,整日都在参与僧众为皇太后准备的建蘸讲经。
之后几日才随众人到各古刹参拜。
其中鄂婉最感兴趣的,非五爷庙和殊像寺莫属,硬拉了皇上带着她和小九又去了一回。
“天下都是朕的,你什么没有,为何要求财?”乾隆又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亏欠了鄂婉。
鄂婉举着香,朝他看过来:“皇上赏赐的也是皇上的,臣妾为自己求财。”
乾隆蹙眉,伸手挡她:“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以后也都是你的。”
李玉听见这一句,顿时心惊,皇上跟贵妃娘娘说话都不用朕了,只论你我。
这是先皇后在时都没有过的。
而且皇上刚刚说了什么?我的也是你的!李玉吓得贴墙根站好,生怕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被灭口。
鄂婉从前的政治觉悟挺强,尤其住在长春宫那段时间。侍寝之后成了宠妃,政治觉悟逐渐被糖衣炮弹和甜言蜜语腐蚀,所剩不多。
她并没听出李玉听到的弦外之音,轻巧绕过皇上,给文殊菩萨的化身“五爷”上了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乾隆被无视了,也不生气,转头找李玉,吩咐他回宫之后从私库里搬一箱金元宝送去翊坤宫。
“皇上,一、一箱?”李玉磕巴着问。
乾隆挑眉:“怎么,没有吗?”
李玉缩着脖子应是。
鄂婉一听乐了,含笑朝“五爷”作揖:“多谢五爷显灵。”
乾隆:“……”
从五爷庙出来,又抱着小九去了殊像寺求智慧。
“小九是咱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乾隆怀抱小九,跟着鄂婉给文殊菩萨进香。
鄂婉觉得也是,回头看小九与皇上酷似的脸,半开玩笑说:“不求智慧了,求个好脾气吧。”
乾隆气笑了:“小九以后要接班,脾气太好可不行。”
鄂婉:“……”
这回不用看李玉被吓死的表情,鄂婉也听懂了皇上话里的意思。
“皇上子嗣不少,别在菩萨面前拿臣妾和小九开玩笑。”鄂婉嘴上这样说,心脏却噗通噗通乱跳,根本不受控制。
乾隆感受到了她此时澎湃的心情,低头蹭了蹭小九的脸,郑重对着文殊菩萨像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鄂婉又惊又喜,朝左右看看,见身边服侍的全都跟着李玉退出殿外,飞快踮脚在皇上侧脸亲了一口,亲完皇上又亲小九。
乾隆笑着睨她:“菩萨面前,不可造次。”
小九被亲得咯咯笑,朝鄂婉伸出小胖胳膊,要她抱。
鄂婉接过他,还是走到佛像面前,让小九摸了摸文殊菩萨坐骑狻猊兽的耳朵。
回到菩萨顶行宫,却见张贵人穿戴整齐候在院门口。二月天,春寒料峭,她连披风也没穿,只穿着单薄的收腰旗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