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信心满满地去,敲锣打鼓地回,一度被南直隶的百姓视为神仙。
太医院不敢居功,把神仙的形象套在了鄂婉身上。等太医院派去的人返回京城,南直隶都传开了,说宫里的皇贵妃是痘疹娘娘下凡。
“江南好,好江南,痘疹娘娘下人间。西巡路上得妙药,挤出牛痘化金丹。小金簪,点臂间,孩儿不闹痘儿蔫。昔日红点爬满脸,今日笑涡映春帘。婆婆挎篮送莲藕,阿爹挥锄下田欢。都说娘娘手儿巧,种下平安满江南。痘儿圆,井水甜,歌声飘过十八弯。牛痘花开百姓家,岁岁安康乾隆年。”
永琛摇着小脑袋背完了南直隶传唱的童谣,一脸与有荣焉道:“舅舅说这首童谣是南直隶的百姓为额娘所做,舅舅还说南直隶好多个痘疹娘娘庙都换成了额娘的生祠。”
“舅舅?”鄂婉诧异地看向皇上。
不等皇上开口,永琛已然笑道:“是小舅舅,他被皇阿玛调来南书房教我和五哥读书。五哥可喜欢小舅舅了,每天缠着他问这问那。小舅舅去过好多地方,还写了一本游记,皇阿玛也在看呢,说很有趣。”
“皇上,九十四还年轻,哪里教过学生?”
真不是鄂婉谦虚,九十四从小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寄情山水,边游玩边读书,与宫里对皇子“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教育理念南辕北辙。
“朕试过九十四的学问,给永琛启蒙,教永琪读书绰绰有余。”
乾隆本人也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受害者,当年为了完成皇玛法安排的学习任务,他背书背到喉咙破裂出血。
当时他就在想,还好他不是皇玛法的儿子,不然早疯了,可能都熬不到二伯那么大岁数。
己所不欲,他便不想再将这个恐怖的学习任务加诸在儿子身上。
当然,仅限于聪明的儿子,那些不聪明的还是按老办法来。
也不怪鄂婉会这样想,宫里对皇子的教学模式基本在皇玛法执政时便固定下来,翰林院那些侍讲学士都是这么教,甚至他们自己都可能是这么学的。
想要突破很难,乾隆试用了几个人都不满意,这才将九十四从翰林院调到南书房来教永琛和永琪。
去年春闱,九十四高中探花,之后通过庶吉士的考试入翰林院做了编修。
同年娶大学士高斌的小女儿高妙宜为妻,婚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牛痘疫苗在南直隶临床试用成功,很快在江南推广开来,但由于注射器和针头造价昂贵,牛痘脓液提纯也需要大量人工,导致疫苗价格高昂,普通百姓家负担不起。
就在鄂婉给内务府造办处施压,企图降低制造成本,把注射器和针头价格打下来的时候,前朝冒出一个大聪明,说为了方便朝廷统治,不建议将牛痘疫苗在民间普及。
这个大聪明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的好弟弟和亲王。
“京城在北边,北方相对安定,南边又是天.地.会又是白.莲.教,还有罗.教和斋.教,皆由贼首煽动百姓作乱,不得不防。”
按照和亲王的逻辑,南边的天花不用管,否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太后怎么说?”鄂婉问明玉。
这两年鄂婉有子万事足,很少过问前朝政事,这次和亲王的表态还是明玉在寿康宫听裕贵太妃对太后说起的。
因事涉牛痘疫苗,明玉才留了心眼,把裕贵太妃与太后的对话听了一个齐全。
“太后说佛祖都只度有缘人。”
明玉想了想回答:“倒是裕贵太妃心中不忍,说这话不该由和亲王来讲,有伤天和。”
心疼也是心疼自己儿子,与百姓无关。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敢在翊坤宫跑动的,只有她生的那三小只了。
门帘掀开,永琦和永瑞手拉手跑进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保姆、宫女和内侍。
“额娘,什么时候用膳?”永瑞抢先说。
这对双生子一奶同胞,性格却大相径庭。
永琦,人如其名,温润如玉,模样像鄂婉,性情却像皇上登基之前。
永瑞,也是人如其名,活宝一个,模样也像鄂婉,性格却不像。他的性格不像鄂婉,也不像皇上,慎春和靖秋她们私下都说永瑞的性格像极了七阿哥永琮。
七阿哥早夭,没人敢当着鄂婉的面说,可是鄂婉早看出来了,只当是七阿哥投胎回来找她了,想要当一回她的儿子。
永琛长得像皇上,性格也像,不像温润如玉的宝亲王,而是像乾纲独断的乾隆帝。
他最得皇上疼爱,日日被皇上带在身边,几乎成了挂件,就连早朝时龙椅旁边都给他放了一把交椅,许他旁听。
永琦性格宽容温厚,像极了御极前的皇上,更招太后喜欢,一个月有半个月住在寿康宫,满周岁便跟着太后去永安寺礼佛。
只有幺儿永瑞活宝似的哪儿也不去,只守在鄂婉身边,也更得鄂婉偏爱。
“你又饿了?”鄂婉抱起永瑞,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永琮,眼圈发热,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
相比安静的永琦,永瑞最喜欢被人摆弄。他坐在鄂婉怀里也不老实,侧过身用小手抱着鄂婉的腰,将小脸贴上来,娇憨地说:“玩一会儿就饿了。”
永琦早被明玉抱了,斯斯文文对鄂婉说:“额娘,到用膳的时辰了。”
鄂婉留了明玉,吩咐摆膳。
永瑞生下来就比永琛和永琦更依赖眷恋鄂婉,用膳的时候习惯性坐在鄂婉身边,紧紧贴着。
鄂婉索性将他抱在怀中,亲自喂饭。
此时怀里抱着两岁大的永瑞,鄂婉忽然想到了一个普及牛痘疫苗的法子。
这一日,她带着双生子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轻车熟路接过永琦抱在怀里哄着,抬眼看永瑞时眉心渐渐蹙起。
“皇贵妃,你今日给永瑞穿的这身衣裳……哀家瞧着有些眼熟。”
鄂婉抱起永瑞,低头亲他小脸,永瑞咯咯笑起来,笑声顿时充满整间屋子。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不必鄂婉回答,太后自己也想起来了。
永瑞身上穿的这件缂丝袍服明显有些窄小,是永琮一岁半时太后赏的。当时永琮试穿宽松许多,太后说是特意做大了的,等两周岁穿上正合适。
只可惜那孩子没福,一岁多便去了,到底没穿上这套合身的袍服。
忆起往事,太后低头垂泪,慌得永琦用小手去擦,嘴里糯糯喊着:“皇玛姆不哭。”
鄂婉抱紧永瑞,眼泪滚落。永瑞看了永琦一眼,笑着仰起头,张开嘴巴去接泪水,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永琦,却看哭了屋中所有人。
“太后,是七阿哥回来了!”乌嬷嬷看见这样熟悉的一幕,老泪纵横,再也顾不得规矩和忌讳,哽咽着说。
鄂婉借着拭泪的机会,朝明玉递去一个眼神。明玉会意,含泪说:“当年若不是和亲王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七阿哥也不会那么早被送去种痘……”
乌嬷嬷的儿子、孙子都在内务府当差,最近被总管内务府的和亲王查出贪了银子,二话不说就打,半点面子都不给。
在内务府当差的,哪个不贪银子,和亲王也照样贪。和亲王吃肉,连口汤都不给底下人喝,也忒可恶了。
“是啊,当年圣祖爷在旗人中间推广人痘,老裕亲王立刻站出来支持,让世子第一个接种。”
乌嬷嬷适时接话:“皇上待和亲王如一奶同胞的亲弟弟,轮到和亲王支持皇上的时候,他说他舍不得儿子。皇上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和先皇后商量,让七阿哥去种痘。”
说着说着呜咽起来:“可怜七阿哥身子骨弱——在除夕夜就走了——他还那么小——黄泉路上要一个人走——”
她的儿子、孙子都挨了打,找太后也不中用,最后还是皇贵妃说动了皇上才保住了两个人的差事。
今日见皇贵妃有意针对和亲王,乌嬷嬷瞅准机会,说什么也要踩上两脚。
经过乌嬷嬷这一番连说带唱,太后果然动怒了,掐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
“朕过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忽然与朕说起了推广牛痘疫苗的事。”
中午,乾隆带着永琛、永琪到翊坤宫来用膳,与鄂婉说起此事:“太后谨守祖训,从来不肯干预朝政,今日还是第一次。”
鄂婉给永琛和永琪夹菜,垂着眼说:“太后信佛,信佛的人都心善,最见不得黎民百姓受苦。”
“说完疫苗的事,太后翻旧账,又数落起了弘昼的不是。”乾隆觉得很反常,问过才知道上午只有鄂婉带着孩子们去请过安。
不等鄂婉接话,永琪已然道:“皇阿玛忘了,五叔上个月打了乌嬷嬷儿子和孙子板子。乌嬷嬷最疼她孙子,想来是在皇玛姆面前告状了。”
永琪今年十二岁,除了陪永琛读书,已经开始在内务府历练,跟着和亲王办一些简单的差事。
乾隆闻言点点头:“亏得你提醒,倒是把这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