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被误会了也没生气,仍旧好言安慰:“婉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会狠心让她给人做妾。”
不是家里的意思就好,觉罗氏心中稍安,却也无计可施。
鄂婉在琼华岛见过和亲王,把人狠狠得罪了,这会儿皇上要将她指给和亲王做侧福晋,说不定就是和亲王求来了。
想把她攥在手心,狠狠折磨泄愤。
能给自己出活丧的男人,多离谱的事做不出来。
都是给人做妾,如果有得选,她宁愿进宫。
虽然圣心难测,也比被疯子蹂躏强。
鄂婉听说之后,风一样卷进小佛堂,平时不烧香,出事让佛刚,情愿折肉十斤,只求佛祖救她。
觉罗氏上午去求了老夫人,下午佛祖显灵,让鄂婉见到了伯祖父鄂尔泰。
这不是鄂婉第一次见伯祖父,却是离得最近的一次。
坐在伯祖父下首,听他和颜悦色地问:“和亲王求皇上将你指给他做侧福晋,你是怎么想的?”
不等鄂婉回答,伯祖父摆摆手,又道:“你自小受家族供养,哪怕你祖父犯了事被抄家,二房的吃穿用度并不比长房差。如今长房有难,你可愿意回报一二?”
接着破天荒给她讲起前朝政事:“鄂善是谁,你应该听说过。他早年受过我的恩惠,却不肯为我出力。等他犯了事,又派他的福晋来纠缠你伯祖母,想要拖我下水,逼我帮他开罪。”
“他的福晋你也见过,就是在永安寺看见你伯祖母哭求那位。”
伯祖父端起茶碗喝下一口润喉,絮絮说:“鄂善受贿的罪名基本坐实,没有冤枉了他。只因鄂善位高,皇上命和亲王弘昼与怡亲王弘晓复审,二人之中以和亲王为主。”
听到这里,鄂婉总算明白了:“伯祖父不想被鄂善拖下水,只得设法救他,打算用我来讨好和亲王,求他手下留情?”
伯祖含笑:“有这个意思。”
“那您算是找错人了。”
鄂婉苦笑:“长房对二房有大恩,如今长房有难,婉儿自当回报,况且能被抬进亲王府做侧福晋也不算坏。只是婉儿在琼华岛得罪了和亲王,差点被打。和亲王求皇上将我指给他,不过是为了报当日之仇,大约不会帮长房的忙。”
“非但不会帮忙,还可能坏事。”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鄂婉顿时有了新的猜测:“这也许不是和亲王本意,而是皇上对您的试探。”
伯祖父也说了,鄂善早年得过伯祖父的恩惠,却没给鄂党办过事。若非受贿遭人弹劾,根本不会靠向西林觉罗家。
鄂善首鼠两端,皇上大约也拿不准他是否与鄂党有勾结,这才想出法子试探。
若伯祖父为了鄂善主动送人讨好和亲王这个主审官,等于坐实了与鄂善关系密切,可能被连累。
后世对乾隆皇帝虽然褒贬不一,可谁也不能否认,他是清朝最完美的职业皇帝。
将帝王心术玩得炉火纯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伯祖闻言眼睛亮了亮,笑着连说了三声好:“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
沉吟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君心难测,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和亲王落拓疏狂惯了,后宅闹腾得很,我也不想你嫁过去受罪。赶在皇上下旨之前,得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先定下来。即便皇上知道了,也不好乱点鸳鸯谱。”
嫁谁都比嫁给和亲王,被人蹂躏好,鄂婉没犹豫:“婉儿听长辈安排。”
第14章
在原主的记忆里,长房一直对二房很好,伯祖母也很疼她。哪怕二房犯了事被抄没家产,伯祖母出门仍旧将她带在身边。
觉罗氏感激涕零,经常跟原主念叨:“你伯祖母坚持带你出门,就是要告诉众人,二房不行了,还有长房在,你依然是西林觉罗家最尊贵的姑娘。往后的亲事,不用愁了。”
鄂婉相信仓促之下,伯祖母也不会将她随便许人。
但盲婚哑嫁,还是接受无能。
从书房出来,鄂婉又去了伯祖母处请安。
伯祖母倒是稳得住,不像觉罗氏那样着急:“皇上指婚没那么快,放心,到时候会提前让你相看。”
果然如伯祖母所言,长房很快动起来,带鄂婉四处走动。说是走动,约等于相看,动静闹得很大。
四月底,九门提督鄂善因受贿判了绞监候,而后被赐自尽,总算留了一个全尸。
朝堂上下交口称赞,皇上仁德。
“鄂善伏诛,和亲王出力不小,皇上奖赏他会不会想你来呀?”鄂善倒台,鄂党毫发无伤,觉罗氏在后宅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鄂婉知道鄂党过关了,伯祖父过关了,她也跟着过关了,大概率不会被皇上指给和亲王。
可长房这段时间的动静很奇怪,一边嚷嚷着要给她选婿,恨不得轰动整个京城,当真相看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比觉罗氏还挑剔。
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月,鄂婉腿都跑细了,所谓乘龙快婿连个影子都没有。
觉罗氏忍不住跑去长房问,伯祖母稳坐钓鱼台,各种画饼:“议亲的事,急不来,越急越容易出错。西林觉罗家嫡出的姑娘怎么能随便嫁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一定给婉丫头选个合心意的贵婿。”
头顶大饼,觉罗氏忧心忡忡地去,又忧心忡忡回来。鄂婉怕她忧思过度,拖累身体,温言宽慰:“伯祖父亲口答应,会给我寻一门好亲,肯定不会食言,慢慢挑就是了。”
挑着挑着事情又有变化,过了端午节,司寝嬷嬷又精神抖擞地来西林觉罗家打卡上班了。
“夫人听谁说皇上要把姑娘指给和亲王?”
司寝嬷嬷乐不可支,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皇上赐的香囊还在姑娘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宫了,怎么可能另指他人!”
觉罗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婉儿还要进宫?”
司寝嬷嬷将手指按得咯咯响:“不然夫人以为老奴出宫是做什么来了?”
鄂婉看见司寝嬷嬷好像撞了鬼,掉头就跑,半路被捉回来按摩。
“嬷嬷您看,我这胸真不小了,再大就不好看了。”鄂婉顾不得羞,大方向司寝嬷嬷展示自己的事业线。
司寝嬷嬷一看,笑了:“大了是大了,奈何形状不好,容老奴给姑娘调整胸型。”
鄂婉在心里把皇家列祖列宗问候了一遍,才闭上眼,任由司寝嬷嬷折腾。
乾隆七年,御史仲永檀调转枪口,揭发内阁中有人将皇上未公开的奏折外泄,暗指张党成员。
皇上大怒,派人彻查,调查中却发现御史仲永檀与鄂尔泰长子鄂容安私下接触,通过书信往来交换政治情报。
鄂婉听伯祖父本人说起这事,眼睛都瞪圆了:“所以仲永檀挂着张廷玉门生的头衔,实际上是鄂党中人!”
他弹劾鄂善并不是为了帮张党,而是借张党的势力替伯祖父除掉了首鼠两端的心腹大患。
好一个无间道!
伯祖父点头:“上回弹劾成功,皇上升了仲永檀的官,让他有点飘,这才中了张廷玉的计,将你大伯牵扯进来。”
“伯祖父今日与我说起这事,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吗?”鄂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伯祖父历经康雍乾三朝,是先帝留给当今的辅政大臣,保和殿大学士,总理事务大臣之一,说一句日理万机并不为过。他肯抽空见自己,并且毫不避讳地与自己谈论党争,不可能只是闲聊天。
“司寝嬷嬷是否说过,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你进宫?”
伯祖父一脸慈和,眼睛却明亮如星:“皇上越发乾纲独断,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对党.争深恶痛绝。我有意退下来,奈何张廷玉不服老,就是不退,便是我想退也退不了。”
他蹙眉看向鄂婉,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我想让你进宫,在皇上身边与我互相照应,帮我安稳退下来,保住西林觉罗家几世的富贵尊荣。”
猛地咳嗽,喘息不止:“早年……咳咳在西南,我殚精竭虑熬垮了身体,现在……咳咳,不知还能撑多久。”
灌下一整碗苦药汤,才勉强稳住气息:“自古以来,顾命大臣难得善终。有些福报的,死后才被清算,没福的,根本活不到寿终正寝。咱们这位皇上既有圣祖爷海纳百川的心胸,也有先帝的锱铢必较,大约不会在我生前清算西林觉罗家。等我一死,就不好说了。”
“赫舍里家能从容退下,哪怕出了索额图这个大清第一罪人,也只有索额图那一支受到牵连,便是因为赫舍里家出了一位皇后。”
伯祖父看似谈兴正浓,听在鄂婉耳中更像是死前托孤:“昔日先帝身边的四大能臣,如今只剩下张廷玉和我了。皇上能容忍我们争到今日,除了先帝余荫,还有我们两个老东西能把各自差事办好的缘故。”
鄂婉想要说话,被伯祖父摆手制止:“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大伯他们这一辈,我仔细考察过了,没有一个人能接我的班,也包括你的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