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看了鄂太医一眼,又拍手,这回被押上来的是当年哲悯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暗香。
哲悯皇贵妃离世之后,暗香没有留在寒笙身边,守着咸福宫,而是自请回到内务府。本来在四执库当个闲差,例银不少拿,日子过得很滋润,前几日忽然被鄂妃点名要来咸福宫,给寒笙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进门便被捆了,丢进库房。
暗香正自疑惑,乍然见到早已被流放宁古塔的鄂太医,和那两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稳婆,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阿哥,别打奴婢,奴婢说!奴婢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暗香不像鄂太医和那两个稳婆,她好日子过得多了,自然受不住严刑拷打,心里破防之下一股脑全招了。
这也是鄂婉费了好大周折将她要来咸福宫的原因。
故事并不复杂,无非是当年先帝病重,太后也急出病来,先皇后带了高贵妃去景仁宫侍疾,将待产的哲悯皇贵妃托付给了纯贵妃和嘉妃,最后一尸两命。
“当时奴婢吓坏了,跑去找苏格格和金格格,两人都说女人生孩子要疼上很长一段时间,不必着急,等福晋回来也是一样的。”
暗香伏在地上,抖着声音说:“可等奴婢回去,格格已然破了羊水,再去求苏格格和金格格,两人都避而不见,只说人微言轻,要等福晋回来主持大局。”
说完呜呜哭起来。
鄂婉盯了她一会儿,才问:“福晋就在景仁宫,离得并不远,派个人去报信很快便能回来。”
暗香脊背僵了僵,收住哭声,哽咽道:“当时先帝病重,太后也病了,到处都乱糟糟的,奴婢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想吧。”
鄂婉冷冷喊了一声:“丹薇。”
东西六宫给宫女取名很有些讲究,为了好分区,同在一个宫室当差的宫女名字里的第一个字往往相同。
比如明玉身边的常欢、常喜,娴妃身边的绯芝、绯菀,嘉贵人身边的彩云、彩霞,还有纯贵妃身边的丹芷和丹菱。
若主子出了事,被内*务府回收再利用,通常会由新主人赐名。
这个丹薇只在纯贵妃身边服侍过很短一段时间,便因风寒被挪了出去,之后分到哲悯皇贵妃身边,用尽手段成了心腹宫女。
哲悯皇贵妃去世之后,丹薇侥幸逃过了皇上和内务府的两轮清算,摇身一变去了钱多活少的四执库,日子过得美滋滋。
若说她背后没人,反正鄂婉不信。
也是哲悯皇贵妃死得不是时候,正赶上先帝病重,皇上手边千头万绪,追查不彻底也是有的。
暗香听见这个昔年的称呼,早吓得魂飞天外,自知被查了一个通透,再难脱罪,磕头如捣蒜大喊饶命。
之后鄂婉再问什么,但凡暗香知道的全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原来纯贵妃和嘉贵人从哲悯皇贵妃怀上第三胎开始便有了谋划,一边假意示好,一边送滋补之物过去。
哲悯皇贵妃因早年生育伤了身子,这一胎怀得辛苦,又有暗香在旁边不停撺掇,吃下不少肥甘厚腻之物,孕晚期肚子像吹气球似的,大得吓人。
说的这里,便接上了鄂太医的话,胎大难产,自作自受。
“我问你,这里头可有先皇后的授意?”见大阿哥听得目眦欲裂,不等他问,鄂婉替他问出了口。
暗香说没有。
让人将暗香拖下去,鄂婉转头看鄂太医,见他早吓瘫了,只是问:“鄂太医这边可有先皇后授意?”
刚才暗香把什么都招了,其中也有鄂太医的戏份,鄂太医见问,忙摇头说没有。
两个被押上来的稳婆,也说没有。
寒笙一直站在屏风后,此时走出来,跪在大阿哥面前说:“阿哥,是咱们错怪了先皇后!当年姐姐怀上第三胎的时候,每日肥鸡大鸭子地吃,先皇后还当面提醒过不要把胎养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可那时候姐姐正在与先皇后争宠,哪里听得进去,只以为是先皇后咒她。如今真相大白才晓得,先皇后是个好人!”
大阿哥怨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哪怕仇人死了,怨恨仍在,在皇后的丧仪上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真相摊开在眼前,他终于落在泪来,朝鄂婉一揖到底:“多谢鄂母妃为儿臣指点迷津,儿臣知错了!若来日大仇得报,儿臣自请去给皇额娘守陵三年,忏悔曾经的罪过。”
鄂婉叹口气:“阿哥想简单了,大仇得报谈何容易。”
纯贵妃和嘉贵人各育有两个皇子,且这四个皇子都立住了,占后宫皇子产出的一多半。
去掉早夭的两个嫡子,除了大阿哥和五阿哥,能立住的皇子便是那四位了。
哪怕皇上足够冷血,不念旧情,也会给四个皇子一点脸面,不会轻易处置他们的生母。
经鄂婉提醒,大阿哥才从大仇得报的亢奋中回神,不用谁解释什么,也明白难度有多大。
他将拳头攥得咯咯响,转头盯着鄂太医,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吓得鄂太医以头抢地喊救命。
鄂婉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安抚好大阿哥,对鄂太医说:“你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西林觉罗家手上,要想一把年纪了还能与家人团聚,就听我的,按我说的做。”
鄂太医本来就是西林觉罗家三房的旁支,他被流放之后,全家投靠长房过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配合鄂妃还可能有活命的机会,鄂太医怎敢拒绝,立刻答应下来。
第60章
接下来几日,鄂太医照常进宫给鄂婉诊平安脉,然后扮演无间道接收来自启祥宫的各种指令。
听完鄂太医的禀报,鄂婉不是很满意:“想办法把钟粹宫拉进来。”
她这边也没闲着,寻了一点小错,在皇上面前告了嘉贵人一状,又把她禁足了。
想与鄂太医单线联系也难。
于是鄂太医时隔多年,再次与钟粹宫搭上了线。
纯贵妃看起来温婉,可给他下达的指令比嘉贵人狠多了。
“纯贵妃问臣,娘娘腹中的龙胎是男是女。”鄂太医边说边觑着鄂婉的神情。
鄂婉含笑:“你怎么看?”
钱院使老奸巨猾,皇上问起,他也只说看不好,要等瓜熟蒂落。
尽管鄂太医全家性命都掌握在西林觉罗家手中,鄂婉也不会全然相信他,每日诊平安脉纯属走过场。
今日她倒是来了兴致,当真伸出手给鄂太医诊脉。半晌鄂太医才收回手,颤巍巍说:“似乎是个男胎。”
是男胎就好。不是鄂婉重男轻女,主要现在不管是她还是西林觉罗家都太需要一个皇子来撑场面了。
鄂婉满意点头:“鄂太医如实告诉纯贵妃便是。”
与此同时,养心殿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上虞备用处的侍卫长秘密禀报,金贵人被禁足之后,苏家人主动与鄂太医接触,似乎有所密谋。
“似乎?”
乾隆扫了侍卫长一眼,把对方低垂的头扫得更低了:“事涉皇嗣,朕要知道准确的消息。”
侍卫长冷汗直冒,应是退下。
对面一直按兵不动,安静得鄂婉心慌。这一日正在院中艰难散步,忽然见靖秋神采飞扬地走进来,扶住鄂婉另一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不必娘娘以身犯险,纯贵妃娘家的人与鄂太医见面时被抓了,现场搜出一包催情香。”
鄂婉下意识问:“为什么是催情香?”
想到孕晚期她和皇上也没消停,问出这一句脸后知后觉红了。
靖秋多伶俐的一个人,见鄂婉红了脸,故意略过这个话题:“也是苏家人倒霉,在醉花阁约见鄂太医,正好赶上五城都察院接到线报,说有官员在醉花阁狎妓,上门搜捕。没抓到涉事官员,五城都察院的人干脆抓了鄂太医和苏家人回去交差。”
抓回去审问,误打误撞揭出谋害皇嗣的大案。
话音未落,又见李玉的徒弟福顺走过来,笑眯眯说:“鄂妃娘娘,皇上有请。”
糟糕,鄂婉心说,鄂太医是她钓鱼的饵,不会在五城都察院熬不住刑,把她也给卖了吧。
苏家谋害皇嗣有大罪,而她利用太医钓鱼执法,将皇嗣置于险境,深究起来罪名也不小。
但皇上传她过去,鄂婉又不敢不去,正发愁要怎样辩解,忽然感觉腿.间一热,好像有温暖的水流涌出。
紧接着便被惊人的疼痛包裹住,鄂婉疼得半靠在靖秋身上,艰难对福顺说:“劳烦你回去禀报皇上,就说……说我要生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等我生完再说吧。”
随着预产期临近,慎春和寿梅早早便将东边的耳房收拾出来做了产房,这会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鄂婉发动。
鄂婉被靖秋等人扶进产房的时候,乾隆见李玉慌慌张张走进来说:“皇上,鄂妃娘娘要生了!”
乾隆蹙眉:“还没到日子,不是说要等到年后吗,怎么提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