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人发现。
叶莺这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回过神,将炉子跟药渣都处理了,又听见崔沅唤她。
“今日什么也不必做,回屋休息吧。”
叶莺却摇头,“我要看着郎中来才安心。”
崔沅瞥了她一眼,道:“这是吩咐,不许违抗。明日若顶着两个眼圈来当差,便不必再来了。”
叶莺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软话硬说,只她心里大概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不亲耳听见大夫说无碍,就不能放下心。
于是她不高兴地道:“公子骗人。”
崔沅莫名。
“您定是还记怪着我方才轻薄了您,才让我滚出视线去,滚得越远越好。”
她重重“哼”了一声,“公子这么大个人了,还与我个小丫鬟计较,小心眼。”
崔沅:“……”
“咳咳咳咳”
门口恰好听到这句话的桑叶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老天嘞,她听到了什么,怎地一夜之间,莺儿就把公子给“轻薄”了??她眼下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莺儿脸色一瞬爆红,深深垂了下去。
公子的眼风斜斜扫过来,桑叶立马懂,我懂,“公子,那个啥,奴婢去大厨房提膳哈哈……”
她一向是个识时务懂眼色的好丫鬟。
崔沅收回视线,就瞥见叶莺胡乱抠着自己的手,裙下的绣鞋无序地摩擦着地砖。
想笑,但是忍住了。
温声道:“便是放心不下,这里还有桑叶、苍梧他们,先回去休息吧,郎中下午过来。”
叶莺再不敢满嘴跑火车,羞耻地点了点头,脚底抹油跑了。
真尴尬!
也真奇怪!
怎么单独面对公子她就能说出那样的话,被桑叶姐姐听见了,才觉得尴尬呢?
手心里,残存的皮肤触感烫得她一缩手指,攥紧成拳。
定是她没睡醒!
嗯!这就回去睡觉!
第24章
虽说这几日开始降温了,但一夜之间就到霜降的地步,着实有些蹊跷。
新婚回来当差的凌霄垂着手,向崔沅汇报打听到的情况:“今儿一早起来,京郊山脚下不少农田都冻上了,现在坊里人心惶惶,有不少流言凶谶,说是‘七月飞霜,禾黍尽僵。阴阳逆序,祸乱朝纲’……搁着指桑骂槐呢。”
“英国公的亲卫到处抓传言的人,扣了不少百姓,现下有些硬骨头的家眷聚在国公府门前讨要说法。”
凡事关国运的流言蜚语,背后大多都有操纵之人。一个百年王朝,总有那么些风雨不调顺的时候,过去何氏党亦喜欢用这等手段,如今被架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却变成了他们自己,想必心里上火得厉害。
竟蠢至这个地步……扣留关押百姓,动用私刑,都不必旁人有什么动作,属实是自掘坟墓。
崔沅道:“告诉京墨,他知道该怎么做。”
凌霄低头应是。转身出去,在门口碰见了桑叶,互相打了句招呼。
“怎么样?一个人可还忙得过来?”都是一起长大的,凌霄关切了一句,“要不要我家白术早些回来?”
说是这么说,凌霄可不舍得叫自己媳妇早早地回来继续当牛做马。
孰料前几天一见了他便狂吐苦水的桑叶却一反常态,笑意盎然地连声拒绝道:“不不不不不,你俩好好蜜里调油吧,公子这边有我呢,完全能对付得过来,不必叫白术姐操心。”
她的笑容过于灿烂,还有些做贼心虚的遮掩。凌霄狐疑地扫了她几眼,什么鬼???
一时不禁怀疑,难道是公子许了什么好处,这厮想背着他们独吞?
桑叶也不解释,只暗笑。
白术回来?白术回来哪还有莺儿在公子跟前的机会?还是先别回来了吧!
公子分明也乐意着呢。
凌霄看她自个在那莫名其妙傻乐,仿佛看见了傻子。
桑叶回过神,白了他一眼,赶他走:“快走快走,一个大男人,赖在内院做什么!”
下午时分,郎中张峎如约而至,崔沅已在抱朴堂等着他了。
按照往常惯例,张峎会先为其把脉,记录病案,再进行针灸治疗。
张峎印象中,从他第一次来崔府起,这位贵介公子就格外话少,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在他记录脉案时忽然开口搭话了。
“张郎中,先前您说过有一凶法,若得成,可延寿至不惑之年,某想问问,现下那方子可还奏效?”
他的嗓音淡淡,似乎只是寻常一问。
张峎放下笔,有些难以开口。
“这方子传世百年,唯寥寥几例治愈者,其余莫不命丧于凶猛药性。即使是当初,某也只能保证三成机会……”
“依您如今状况,这三成,兴许还得酌情再看看。”
崔沅又问:“若不成,会怎样?”
“药性相冲,九死一生。即便醒来,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张峎恳切建议,“其实继续照眼下这般针灸,最好。”
稳妥,至少能保这两年无虞。
沉默片刻,崔沅轻声:“可还有旁的法子?”
张峎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您应清楚,曾经帝后为救灵王殿下,试过多少偏方游医,却都没有奏效。”
崔沅道:“好,我知道了。”
他没再为难这个郎中。
当初经过了缜密的考虑,才在九死一生与温水煮青蛙的必死结局中选择了后者,换作今时也并无后悔。
他是个理智之人,心里也早有分寸,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再问一问,或许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呢?
申末时分,叶莺睡了足足饱饱的一觉,在渐暗的天色中悠悠醒来。
待知道自己一觉醒来,郎中都已经回去了,不由得懊恼睡觉耽误事。
但同时也舒了口气,郎中既没旁的反应,那公子应该就是无碍了吧?
这般想着,夜里与重云换了桑叶苍梧下来。
原本研墨的是重云,叶莺添添茶水就行,但今晚崔沅坐在那研究一盘残局研究了半个晚上,导致两个人都很闲。重云嘴巴不停,也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在那里偷偷地笑。
女孩的眉梢弯弯,尽是灿烂笑意。
这样生动的画面,崔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叶莺虽然摸鱼,亦很贴心地关注着这边。
崔沅收回眼神,道:“没有。”
叶莺就继续乐呵呵地听重云的八卦去了,不时还会津津有味地点评。
“吓?真的抓到采花贼了……怎的不报官?哈?原来是这样呀……”
跟人说八卦最高兴就是遇上叶莺这样的搭子,情绪价值给得够够,还能时不时从荷包捏出个糖来分着吃。
重云益发卯足了劲儿,原本长身体的阶段,每天早早就困得点头,今天却精神奕奕不知疲倦。
他年纪小,最合适被崔沅派着在府里到处行走,听过见过的可多啦!等他讲到第四个还是第五个宅门秘辛的时候,公子却忽然道:“重云。”
嗯?
二人刷刷回头。
“仔细你的牙。”辨不出喜怒的声音。
重云飞快地再拈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点头道:“嗯!”
“……”
叶莺以为这是公子嫌她们吵了,委婉提醒,于是颇识时务地将重云赶去了茶水屋:“去!睡觉去!熬夜的人长不高!”
至于为什么是她留在屋里,她想当然地觉得,因为她跟公子有共同的“秘密”啊。
再晚些的时候,院子静了下来。
因为降温太猛,前些天唧唧不断的虫鸣声都消失了个干净,叶莺也有备而来,将崔沅室内的铺陈都换做了只有冬日才用得上的厚家伙,连自己睡的矮榻也铺得软软的,躺进去特别特别舒服。
不仅如此,她还夸张至点了手炉硬塞给崔沅。
崔沅这才知道这姑娘牛劲上来,根本没人能拗得过她。犟得很。
崔沅无奈,离开窗榻,来到西间书房,取出先前写了一半的书信,唤她研墨。
衣袖轻挽,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腕子,随着叶莺捏着墨条在砚盘上打圈轻磨,空气里漫开一股子香气,直往崔沅鼻子里钻。
应是袖口不小心蹭了糕点上的糖霜。
幽溢的甜香与香炉里点的清冷幽兰香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忽然动了思凡心一般说不清道不明,将崔沅的思绪扯远了。
想到了今晨的梦。
想到了张峎欲言又止。还想到了她昨夜试探后的松一口气。
他敛目,无需过多思考便成书。
朝局、何氏、崔家乃至竹苑里打杂的小丫鬟的去处都安排好了,唯有一个人,他好像无法替她安排,他需得问问她的心意。
叶莺就见他沉吟了片刻,而后抬眼看着她道:“九华宗清隐长老与我有些交情,你若是仍想习武,可以拿我的手信去寻她拜师,做个外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