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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莺小记_岑清宴【完结】(30)

  可是近看便可知皮肤红得不正常,即便是睡前饮了些酒,也早该褪了!

  何况只有她喝得发晕,公子临睡前还是好好的清醒模样,连耳朵都没红。

  叶莺顾不得那些什么主仆规矩男女大防,心急地伸手贴上他额头。

  好烫!

  火炉子似的,这可怎生是好!

  “公子!您醒醒!”

  “公子!”

  叶莺一拍脑袋,对,去寻桑叶姐姐,让她找婆子要对牌,出去敲大夫的门!

  崔沅只以为身处万丈深渊,脚下是熔熔炼狱,炙烤得人口舌发干,耳边还有旁人哭喊求饶的声音,身体翻来覆去地疼。

  疼、疼、疼

  若这般坠下去,只怕是再也醒不了过来了罢?

  不甘心。

  分明还有许多事还没有善始善终……还没有交代清楚。

  在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中,他听见有个特别好听的声音,一直在喊他,试图把他拉回来。

  “公子,公子……”

  崔沅挣扎着睁开了眼。

  叶莺几欲转身,见他醒来,欣喜地扑回榻边:“您醒了!”

  张口瞬间,眼眶里含了许久的泪,凝成一颗硕大的珠子,直直砸了下来。

  吓的。

  别哭。崔沅动了动手指,想开口,喉咙撕扯一般地疼。

  这下,真是恨不得继续昏睡着,至少不必在她面前显出这些虚弱不堪。

  叶莺却有十足的经验,因她曾全部经历过一遍。径直捉住他的手,还是烫,烫得吓人。

  崔沅视线放在两人相交的手上。

  “公子,您发烧了,我先去倒盏茶来,再让桑叶姐姐去请大夫!”叶莺急切。

  顾不得烧热茶,温冷的白水下肚,崔沅被她扶着连灌了两盏,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必惊动。”他声音好似飘在空中,“你去……抱朴堂,有退热的药。”

  “再灌个冷汤婆子来,散散热气。”

  “不用怕,照我说的做。”声音虽轻,却有令人安心的千钧之力。

  叶莺照做。

  崔沅不让她找任何人,她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独处,便将炉子搬到了屏风边上煎药,随时都可看到。

  “都怪我……分明知道公子还病着,怎能教公子饮酒呢?自己还喝晕了,夜里忘了关窗,害您着凉……”叶莺垂着头,虽看不清表情,可睫毛溻湿。

  有盈不下的,划过脸庞,没入炉火发出“哔剥”一声,消失不见。

  因她垂着眸子,崔沅才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注视。

  吓得哭了都。

  崔沅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前分明最讨厌别人围着他哭哭啼啼了,而今看她眼眶微红泪盈于睫,却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怜意。

  除此之外,还有些不舒服。这样一双眼,不该是用来流泪的。这个使她流泪罪魁祸首还是自己,就更不应该了。

  “不必自责。”他半个身子靠在床头,声音仍轻,“酒是我要喝的,且今夜降温突然,谁也没料到。”

  “不关你的事。”

  崔沅是纯粹的文人,说话嚼字得厉害,说的是不关她的事,而非不怪她,好叫她趁早放下心。

  只以他现在的精力,高热其实十分凶险,若被祖父祖母得知,定会迁怒守夜的人。

  他必不会让长辈罚她。

  一尺多宽的木板,身强体壮的凌霄尚且有几日下不来床,她一个娇滴滴小姑娘,怎生受得了?

  崔沅只消想到她可能会毫无尊严地被几个健仆按着,求饶,呼痛,下半身渗着血,被府里众人参观一路从前院走回竹苑,原本轻快脚步变得踉跄……是违背孝道?还是要他眼睁睁看着?

  崔沅根本无法想象!

  院子里有诸多口舌,苏合是祖母之人,忍冬为自己另寻了新主,却不知是谁,有何居心。所以刚才那一瞬间,崔沅想的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等天亮后,又是一旬了,大夫会来的。

  他只要撑到那时就好了。

  心里撑着一口气,与身体上的倦乏较劲儿,烧得骨头又疼了起来……崔沅闭了闭眼。

  自己发着高热呢,还来宽慰她。又苦又刺鼻的药味充斥鼻腔,过去叶莺特别讨厌闻见这个味道,每次都借口在他喝药的时辰躲出去,现在却当成了圣旨宝贝一样。

  眼见崔沅眼皮翕动,昏昏沉沉,她忙更加卖力地扇起风来:“公子别睡!待喝了药,发发汗再睡!”

  药熬好后,叶莺端着药盏,一勺勺吹凉,再送到他唇边。

  崔沅垂着眼睫,一口口饮着。

  自他汤药不离起,何曾这样一碗药分成数十口喝过?又何曾要人亲手喂到唇边过?

  甚至旁的婢女,都不可能这样面对面坐在他身边的榻沿上。

  除却他不允的原因,她们敬他的时候,亦是怕的。

  叶莺平日再没正形,这时候也生不得出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眼前的人从耳根到手指尖都泛着绯红,偏生两片好看的唇上毫无血色,白得吓人。

  这下真成弱不胜风了。

  却不知,对方已然将漆镜般的醇苦汤药品出了淡淡甘甜。

  喝了药困意更浓,崔沅终是抵抗不住,再度睡了过去。

  只这回叶莺安心了些,搬出来厚被子盖在他身上,又备了几条帕子浸在冷水里,换着给他敷在额上。

  不知折腾到什么时辰,总之天边泛青的时候,换下来的帕子终是不怎么热了。叶莺松了口气,彻夜未眠的困倦齐齐涌上来,本是想将帐子拉起来,却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真的是倒头就睡,秒着。

  崔沅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微澜,窗上薄霜未消,还早。

  身体处于极度的暖和中,低头一看,竟是盖了冬天的棉被。手脚比起昨晚,到底恢复了一丝力气,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光线幽微,他想要挑开帐子,微微引首,惊觉榻边竟趴着个人,待眼神适应光线之后,再看清她的脸,崔沅呼吸一滞。

  昨夜记忆尽数涌上来,想必她是连夜照顾了自己一宿,累得不行了,才趴着睡着了。

  崔沅沉默了一下,终是放纵了心思,任由目光久久停在她身上。

  她衣衫齐整,发髻未解,却枕得有些松散了,柔柔地垂在耳边、肩窝,乌顺如云。

  帐内空气不够流通,她睡得有些脸红,衬得乌发更浓、桃腮如雪。

  纤长的睫毛似某种鸟类的羽翼,醒时忽闪翕动,闭着眼,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

  晨光透过云绡纱的帐子滤进来,变得分外柔和,有一束打在她面颊上,那片肌骨干净得比雪地里初生的白梅还摄人心魂。

  他终于想通昨夜那份迷惘从何而来了。

  崔家人那份与生俱来的挑剔傲骨,到了这里,尽化作一杆良笔,将她眉眼鼻唇仔细再仔细,珍重再珍重描摹。

  但他总觉得,不光是因容貌。

  宫里怀庆公主亦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上京好女如云,各有千秋,面对她们,他统统不会有这种悸动。

  有些人便是命里带的红线,他还记得夜香花丛下那个有些怯怯的小姑娘,眼神特别清澈,一眼便万年,于是心生好感。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毫无办法地放任这份好感越滚越大。

  叶莺睡中也不安稳,仿佛做了噩梦,眉心轻轻蹙起。

  崔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将那一抹愁绪抚平。

  昨夜一睁眼,有颗硕大的泪,像是剔透的琉璃珠子,直直砸在他手边。

  那时就想拭去。

  手离眉心还有不足一寸距离时,他忽地回过神来,心思惊疑。崔澧南,你这是在做甚?

  叶莺昨夜的忐忑都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为了安她心,他没有全然坦诚。

  她真的是很信任他,一说便信了。

  只她不知,她心目中皎如阳春白雪的长公子,其实刚刚……梦见了她啊。

  幽静的梦里,月光依旧,少女眉眼盈盈,掬水在手,与那夜的娇靥一般无二。

  崔沅却无法往深处再想,只因他的命数不允许他存在这样一份情感。

  将要收回手,叶莺却醒了。

  “公子……”她的表情有些茫然,下意识低声呢喃了句。

  他的手僵在半空。

  应是睡懵了,她自然地握住他的那只手,倾身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脸上。

  肌肤相贴,微凉的感觉,特别舒缓。

  刚刚沉下去的心又猛地提起。

  崔沅想要说什么,喉头却涩然,难以开口。

  “退烧了呢……”她眉眼一松,弯弯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意识回神,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僭越。

  她吓得迅速抽回手,“公子,我……”

  那片柔软的触感消失,只在他指间留下些微的幽兰香气。

  那是她身上的气味,亦是他带给她的气味。

  崔沅心内也柔软极了,嘴上却道:“无碍。快卯时了,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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