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贾玉堂。
对方借着方嬷嬷的便利,时常来往正院送东西。
这事儿被方嬷嬷压了下来,没让她们惊动大嬷嬷跟太夫人,所以,阿夏见到他也只是觉得脏了眼睛,并不知晓他做的那些恶心事,还能客客气气地寒暄。
贾玉堂与她问了好,眼神滴溜溜地上下打量后,笑着往前凑了凑:“姐姐今日身上好香,这是熏了什么香?”
这人惯没脸皮的,一个快三十的老光棍,喊自己一个十几岁小姑娘作姐姐。
阿夏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没什么,就是府里平素发的香罢了,人人都有的。”
“我闻着却不是,定是姐姐身上自带幽香。”
贾玉堂夸张地深吸了一口,那表情,可把阿夏恶心坏了。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以貌取人不大好,遂道:“真不是,哦,我想起来了,应是莺儿给我这点心的香。”
她掏出荷包,想着分他一块好打发,赶紧走。
贾玉堂不料在阿夏口中听见了叶莺的名字,忙打听:“莺儿?这个姐姐我见过的,姐姐怎地与她认得?”
他惦记之前在太夫人院里见过的这个貌美婢女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听说她去了长公子身边,他根本不得机会接近。
阿夏道:“我方才从东苑那边过来,碰见她遛鸟,便说了几句话。”
贾玉堂大喜,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可是一个人?什么时辰碰见的?
须得知道,遛鸟不是一朝一夕的活计,有一就有二,只要他常守着,这莺儿,总得再出来的!
他为降低她警惕,问得委婉,阿夏果然不疑有他。
贾玉堂顿时没了搭讪阿夏的心思,又客气了几句,送走对方,便开始琢磨着这几日寻机会过来蹲着。
西苑那边的差事倒不要紧,干货的人手那样多,只需他使几个银子打点管事……
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已经做起了美妻娇儿的梦。
回到竹苑,叶莺提前泡上晡食要用的干货,沉下心写了几张字,拿给崔沅过目点评。
今天写的是,“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难得写一整句,还被崔沅临时考问了句意。
叶莺吞吐了一下:“心境平和,周遭便觉幽静美好,心绪躁动,则尘世喧嚣……”
虽解得直白,倒也不算错,崔沅点点头,转而给她讲解起向子諲此人的生平来:“……起知潭州,绍兴中,累官户部侍郎,知平江府,因反对议和,落职居临江①……”
窗外秋光明媚,风吹树摇,沙沙作响,崔沅的声音舒缓低沉,富有磁性……叶莺听得昏昏欲睡,眼睛都快闭上了。
好像回到了中学的语文课堂上,老师的眼镜片反着光,显得眼神格外锐利,便是如此,也挡不住刚上了一节想睡不敢睡数学课的叶莺当众表演“钓鱼”。
眼皮沉沉,脑袋昏昏,一点一点地垂下头去……
预料中磕在课桌上的痛感和巨响没有降临,下巴却是被一个什么接住了。
叶莺醒来。
崔沅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正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用书接住了她的脑袋。
阳光宜人,室内光照充足。仔细看,书封皮上亮晶晶那是什么?噢……那是她的口水!
叶莺脸一下爆红。
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却不知说些什么开脱才能缓解眼前尴尬。
“……”
幸而崔沅只轻轻“啧”了一声,皱眉问:“昨夜做贼去了?”
并没责备,也没有嫌弃。
叶莺微囧,昨夜起初是晚上喝了浓茶睡不着,给白术姐做针线,快好的时候倒是困了,却又想着干脆直接收尾,就熬得晚了些。
崔沅自是清楚。
一早醒来,她睡得很沉,他瞧见了榻几上铺开的小孩衣裳。布料柔软,针脚细密,做得特别用心。
也不知她昨夜熬到了几点,没有人看着,实在不自律得让人头疼。方才讲着讲着,察觉到对方许久没有声音,崔沅一抬头,就看见她困如小鸟啄食,头都快掉到桌面上了。
桌面冷硬,他本能地伸出手,在掌心碰到脸之前,又及时换成了书,托住了她。
虽如此,似乎还是有令他心旌摇曳的温热触感擦过手指。
他收回了手臂,负在身后。
“公子……”叶莺支支吾吾,“那个……书……”
文人应都是十分注重爱惜自己的书籍的,至少叶莺花钱买回来的小说杂志,在借给别人的时候都得嘱咐又嘱咐,但凡多一个折角都得心疼死,更别说沾上什么辣椒油了。
入目是她的绯红双颊,眸子因瞌睡而滟滟,崔沅回味着方才转瞬即逝的触感:“……无妨。”
那一时下意识的举动,回想起来,负在身后的指腹摩挲过仍存温度的书封,果然触及一抹半干的湿痕。
仿佛蹭过的是她的唇。
叶莺闭目视死如归,未料听见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欸?”
那……可是她的口水!
是很感动啦,但……公子可以心善不计较,她却不能装聋作哑,心安理得地逃避责任。
何况白术也叮嘱过,公子最重视的就是他拿堆书了。说不定嘴上不在意,实际早在心里记上小本子了。
收起尴尬,叶莺主动道:“弄脏了公子的书,该是多少,我赔,不能叫公子担了这损失的。”
倒有骨气得很,崔沅哑然。
叶莺一脸诚恳,“公子真的不必担心婢子赔不起。”她如今可也是小有余钱的人了,难不成还买不起一本书?
崔沅道:“此为残卷,买来时八百两,而且……存世无双。”
说完,她看见崔沅眉梢动了动,似是在说:怎么赔?
“……”她还真买不起。
崔沅觉得她眼下这个神情特别值得一画,实在是好笑。
叶莺讪讪。
“公子……”她嗫喏了一下。
夸海口,没想到夸了个太平洋。
八百两!果然跟白术说的一样,卖了她俩都赔不起。
更别说,眼下是有八百两都买不着。
进退两难时,不意崔沅道:“罢了,你若有心一定要赔,就做个荷包抵吧。”
“不必急,慢慢做。节前给我就可以。”
荷包好,做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叶莺松口气,笑了。
虽崔沅说了不必急,离中秋也还有好几天,但叶莺也不可能放着他的先给白术做。左右白术还没有个准确消息儿,这才是不着急。
当天晚上,她就寻了些荷包常见的花样子来,从中挑挑拣拣,都不大满意,干脆自己提笔画了个梅花傲雪的图案,用宝蓝色的缎子做底,清冷雅致。想象佩在崔沅身上的样子,一定十分相宜。
叶莺打算着,慢工出细活,每天夜里做一点点。这样无意中还能多出许多的睡觉时间,第二天白日的精神也足了。
只她不知,她这“无意中”的变化,其实尽在崔沅猜测之下。
为的,就是叫她多些休息。
第28章
眼看眼的,这就到了中秋。相府门前车水马龙,登门访客攘往熙来,端的是络驿不绝。
女眷由二夫人与崔氏族中几位身份资历辈分颇重的妇人招待着,在东苑的园子一角赏花。男客们则在浮波水榭中,与崔二相公烹茶论道。
府里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这些热闹却与竹苑无关,竹苑就像是遗世独立,将这些熙攘鼎盛都拦在了外头,清幽却宜人。
就连靠近竹苑这边的园子都静得滴水可闻。正如阿夏前头所说,府里泰半人手都被调去了浮波水榭跟二夫人处,剩下还有进大厨房帮忙的,叶莺一路行来,半个人影都没碰见。
好在是青天白日,否则这么茂盛的花草,她都要担心里头是不是藏着吃人的精怪,将路过人都给嗦走了。
到了平素惯待的亭子里,叶莺“咔嗒”一声解开了笼上的锁扣。毛毛跟豆豆早已按耐不及,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在她身侧盘旋。
两小鸟成了精似的,知道平日她常带它们出来玩,每回都会绕两圈表示感谢。
叶莺失笑:“赶紧去!今儿过节呢,咱们也早些回去,一会给你们加餐。”
两鸟这才欢快地啾啾叫着朝水边飞去。
水边空气清新,连皮肤都比平日在屋子里呆的时候要更润泽一些,叶莺面水而坐,这样能及时观察到两只小鸟的状况,还能赏赏景。
身后是来时的小径,篱门半掩,凌霄缠绕,最是橙红橘绿。
掏出给崔沅做的荷包,叶莺勾头整理不同颜色的丝线,全神贯注。还剩一点点收尾的针脚,想来今晚就可以完工了。
想到崔沅佩戴这个荷包的样子,叶莺轻抚过缎面上的梅花纹样,上品丝线比缎子本身还更柔软,拂过指腹的感觉特别美妙,她的明眸中也露出了笑意。
湖岸微风正好,她不由得心怀期待了起来,公子会喜欢这个荷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