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出门了,自然是不可能只买陈记蜜饯,什么潘记辣脚、王家酱菜、萧美人点心……叶莺统统都包了一大袋,两只手根本拎不下,每根指头都有了归宿。
可她还想排队去买街边那个从刚才就香得令人神魂颠倒的炙羊肉。
一旁点心店的伙计十分有眼力见,笑道:“我替姑娘送去车上吧?”
叶莺欣然同意,给他指了马车位置。
崔沅今日出门乘坐的马车车身带有崔氏族徽,造材精美典雅,十分好辨认。
伙计将叶莺买的吃食一起送去,凌霄还愣了愣:“这什么?”
伙计哈腰道:“这些都是那位姑娘方才买的。”
崔沅本安坐在车厢内,闻言,修长手指挑起些帘子,扫了一眼伙计手上的大包小包。
“……”
再看眼那边排在长队末尾踮脚张望数人头的叶莺,嘴角抽了抽。
若他没听错,她半柱香前说的是,去买“一些”零嘴。
凌霄接过东西,“嗬,姑娘家怎都这么能买!”死沉死沉的。
他问:“公子,这都放哪儿啊?”
崔沅没回答他,反问道:“白术也喜欢买这些?”
凌霄:“可不是,我跟她说这街边的不干净,不听!哪次不是大包小包,还眼大肚小,吃不下就丢给我。您瞧,我是不是比成亲前胖了?”
崔沅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疑似炫耀意味。
……在跟他炫耀?
炫耀什么?炫耀他跟白术成亲后的日子?
崔沅瞥一眼他,点了点头:“是胖了,明日起跟着京墨他们晨练。”
凌霄:“……”
过了一会,凌霄讪讪地打商量:“其实白术说小的胖点好看来着,晨练就……”不必了吧。
崔沅没理*他,心里在想,早上路过朝食摊子的时候拿“不干净”拒了她,那会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孰不知挑帘这一会功夫,就有人瞧见了崔家的马车,迟疑地向身边的主子禀报:“爷,小的仿佛瞧见了崔中丞。”
崔中丞?还有哪个崔中丞?
同样马车出行的英国公世子何庐眯眼看去,果然看见了马车内的那张清风明月脸。
他一个将死之人不好好在床上躺着,在这市井中作甚?
若放在从前,何庐必得上去冷嘲热讽一番,但如今他自顾不暇,尚有麻烦在等着他处理,只好作罢。
思及此,何庐重重哼了一声,对惹出麻烦的堂兄何襄越发不满。
叶莺总算排上了队,要了二十根炙肉签子,不好拿,便让摊主将肉都撸了下来,装在油纸包里。
喜滋滋地回了车上。
直到浓郁的羊肉香味充盈了整个车厢。
叶莺这才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她将油纸包掏了出来:“公子要尝尝吗?”
崔沅一句“不干净”在嘴边犹豫了下,片刻后,微微颔首,“这是什么滋味?”
叶莺惊奇:“公子没吃过炙羊肉?”
“府里厨娘擅南菜,做不好羊肉,宫宴上倒是见过几回,不过多是蒸煮之流。”
叶莺这下便能理解了,宫廷菜多精致繁琐,调味清鲜,甚少浓油赤酱,更别说炙烤这种油烟大的,凉了腻,趁火烤时端进宫殿里,又味道不美。
她更惊异是崔沅这人嘴上说路边摊不干净,竟真的二十多年没吃过路边摊。
怎么忍得住的?
她极力向他安利:“那公子今儿可得尝尝。那摊主是个高鼻深眼的胡人,光瞧这张脸,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崔沅鼻尖缭绕的全是香味,用签子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油香瞬间爆开,烤得焦酥的羊肉上还附着了许多碎碎的料渣。
“这个是安息茴香,能去羊肉膻气,”其实也就是孜然,叶莺笑道,“我特地叫那摊主多多撒了,再蘸上些辣子更香。不过您应当是吃不惯。”
不想崔沅竟道:“也不是不能。”
他过去的口味总体偏清淡,如今不是也常吃炖菜与酱菜了?
他想,若是她做,说不定不久后他也能适应一点辣味。
惊觉自己又想得有点多了,崔沅放下手中签子,在叶莺期待的目光中淡淡评价了句:“尚可。”
回到竹苑,太夫人身边的庞嬷嬷竟又来了,面带微笑地坐在那。
叶莺识趣回避:“那婢子将这些吃食去给大伙分一分。”
庞嬷嬷却反而避开了崔沅,叫住她:“莺儿留下吧,说的就是你的事。”
她的事?她的什么事?叶莺一头雾水。
庞嬷嬷含笑道:“昨儿个方嬷嬷来求,太夫人已允了她,要许你作她们家的媳妇。”
毫无征兆地,脑子里轰然一声。
手里的油纸包掉在了地上,叶莺向后退半步,双手攀上了桌案边缘,才堪堪撑住身体。
“这、这怎么能……”
对上庞嬷嬷含笑的脸,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怎么不能?
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本就不同良人自由。
心里觉得荒谬,又不知道从何反驳,反倒是平静下来了:“这个事……应当问一声公子吧?”
庞嬷嬷笑道:“太夫人便是派我来知会你们一声的。”
庞嬷嬷走了,去了书房。
叶莺扶着桌子坐下,慢慢地有些反应过来了。
吓傻了。
她应该再问问庞嬷嬷,这个事已经定下了吗?还是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出神间好像听见有人叫她,抬头看,竟是玉露。
“莺儿!”她一路跑过来的,大口喘着气,“你别嫁贾玉堂!他今儿出门被人给打了,说是……不能人道了!你嫁过去,跟守活寡有什么分别?”
“公子那般看重你,你求到他面前,他不会不帮你。”
叶莺没有想到她会来跟她说这些。
她无奈地朝她笑笑,“也只能盼着公子那边能拦下了。”
又要,又要麻烦他了。
玉露难言地看了她一眼。
她捉住叶莺的手,压低声音:“我知道怎么办……你就不用嫁给那个人嫌狗憎的东西。”
叶莺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甚至有种直觉,只要自己愿意,或者去求,长公子就一定会答应。
这真是太好笑了,她哪里来的自信。
玉露见她这样,真是急死了,恨不得替她去说。
“我知道你先前是良人,看不上我们这等成日想着做妾的丫鬟,可眼下不是没得法子么?就那个贾玉堂……”光是提起这个名字,玉露就一脸的嫌弃,“何况便是外头男人,成亲之后拈花惹草的也多了去了,人品样貌还比不上公子呢。”
这倒说的是真,叶莺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话。”
太夫人这边还等着孙子为了这桩婚事来反驳自己,顺势就能逼他承认自己的心思,事实上,崔沅确也来了,只是平静地陪她吃了一顿暮食,关于叶莺的事半句也没提。
太夫人心痒死了,主动问他:“我把你的婢女嫁了,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
“祖母是长辈,所做决定说一不二,我怎敢置喙?”崔沅淡然道。
太夫人无语:“怎么?说得好像我说话你就听了?”
崔沅垂眸无奈道:“我已说过,您若是想日后有人能继续供奉父亲的香火,从族中挑个合您心意的孤儿,一样可以,何必以权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太夫人道:“我可不是为了你,你须得知道,她也满了年纪,你既没有纳她想法,就不要耽误人家配人。方嬷嬷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求到我面前来,我作什么不应?再说了,方嬷嬷儿子伤着了根本,不正是因她而起,也算是偿了债。”
崔沅自然知道祖母都是为了激他。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才对。
他看着祖母,轻叹了口气。
“祖母无非是不肯相信我对她无意。”
“既如此,我也与祖母说实话。”
“我的确喜欢她。”
崔沅说完,仿佛轻松了许多。甚至唇边都浮现了淡淡的笑,畅快中又带着点释然。
啧!啧!还不是承认了!
太夫人与嬷嬷一对视,喜笑颜开:“我就知道,若不是拿她嫁人,你还得装到不知什么时候!我孙儿生得这般俊朗,家世名声显赫,看上谁,是那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崔沅脸上的笑却淡去了。
他的神情仍然温和。
“尚在年初我就曾与您说过,不愿耽误旁人,亦不愿亲子幼年失怙。祖母若一定要如此,为孝道,我也无法反驳。”
“幸而凡事总有两全之法,便将我的打算就此禀明祖母。”
“祖母应知晓吧,张郎中有一险方,九死一生,成则寿数无忧,今仍有二成把握。”他微微一笑,“或可一试。”
太夫人懵了,或可一试?
什么叫或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