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飘来了熟悉的冷梅香气。
晏昭眼眸微垂,抬步走了进去。
绕过云母屏风,只见得一道人影正侧倚在床上。
听见动静,那人慢慢转过了身来。
薄衫叠云,乌鬓生香,秋水为神玉为骨……青年眼尾飞红,面色稍显苍白,恰是病起无力之态。
“昭昭?”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殷长钰立刻撑起了身子,眸光一亮,“你怎么……莫要近前,别过了病气给你。”
晏昭却不以为意,上前于床边坐下。
她伸手探了探青年的脸侧——触之温凉,并未发热。
“可好些了?你这回一落水,倒差点叫我背上罪名来。”她调笑着道。
殷长钰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都是我的错,”他像是生怕晏昭生自己的气,急切地说道,“是我不好,还连累了你。”
晏昭也不是真的怪罪他,便安慰道:“我被责骂几句事小,你身子无恙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顿时令殷长钰心下一软,只是他顾忌着自己尚在病中,不敢同晏昭亲近。
“对了,”她这时才将话头转到了正事上,“你在信里说的那个,假扮我的人……”
闻言,青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她…跟你少说也有八九分相似,还故意模仿你的笔迹约我前去。可只是一个照面我便认出那并非是你,”他抬眸望着晏昭,双瞳似秋水一剪,“我立刻想要离开,但却被迷香所惑,浑身都提不起劲来……最后避无可避,只能栽倒进了水里。”
晏昭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安慰道:“五郎,这不怪你……对于此人的身份,我有几分猜测。她约莫是我的那个亲表妹,与我本就有四五分相似,再加以易容——只怕我见了,也会恍惚片刻。”
“表妹?”殷长钰凝眉深思起来,“……不论是谁,我都已经叫人暗中搜寻了。昭昭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
她垂下眸子,只是低头看着掌心那只修长玉白的手,突然生出了几分恍然。
哪怕是见了另一个与“童玉君”相貌一样的人,他却也不曾动摇过分毫。
真情假意,王孙草民,到头来……难道唯一的负心人,竟是自己?
她俯下身子,埋入了殷长钰的怀里。
“……五郎,是我错了。”
少女闷闷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而下一刻,她便被人更加紧密地回抱住。
耳后落下了温柔的舔-吻。
“不,你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从前太过轻浮,才会叫你心中不安。”
原本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哑意,低低地钻入晏昭的耳中。
耳垂落入了湿热的口中,被衔咬着于齿间磨.动。
他们便这样静静靠着一处,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的一声动静才将二人惊醒。
“世子,晏大人,可要传午膳?”
是桑青的声音。
晏昭连忙起身,整理着衣袍。
“善平司内还有案牍未竟,我不便稽留。若身子大好,尽可以来晏府找我。”她匆匆说道。
随后不顾殷长钰的挽留之言,她转身便大步离去了。
若再留下去……怕是今日都回不了善平司了。
只是在出府的路上,忽逢一队侍女手捧衣袍经过,而她却突然在那些衣袍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一种——说不上来,但却很特别的熏香味道。
而且自己一定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随着侍女们渐渐走远,那种熟悉的香气也慢慢淡开。
她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桑青快步出了府门。
.
无头尸案结束后,红案组也没接到什么新的案子,整日就帮着左部的其他同僚整理文书,亦或是列清证物。
晏昭翻看着右部送来的新增律条,心里却还想着在襄亲王府内闻到的那股香气。
这件事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触及到了一旁木柜上的纹样。
——是鱼戏莲花的图样。
莲花……
霎时间,灵光乍现,她猛然记起自己在何处闻到过相同的气味了。
那日莲花观内,南虚子与人在单房谈论神仙药的时候,她便闻到过这种特殊的香气!
想到这儿,晏昭立刻站起了身。
木椅拖过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动静。
……不,万一,只是同一种熏香呢?
她暂且压下心头的慌乱。
目前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种香气到底来自于何种香料。
只是,她连这熏香的名字都说不出,又该如何查起……
.
下值后与姚珣对坐喝茶时,晏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眸望向对面人问道:
“阿珣,榷易院里是不是可以查到所有熏香的名录来源?”
姚珣放下茶盏,凝眉思索了片刻:“对……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事?”
晏昭想了想,还是开口试探地问道:“阿珣,有没有办法能够查到某一种熏香的具体备细?”
她看着姚珣,手心渐渐出了汗。
“当然,”姚珣虽然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但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等明日你交一份请示文书来,我再盖上右部的印鉴,那便可光明正大地去查了。”
——“而且,”她朝晏昭眨了眨眼,“我敢保证,榷易院的人绝对不会拦着我们。”
晏昭慢慢松开了手。
二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未尽的语意。
第92章
“大人,这些都是要送去右部的吗?”
转日,卢问韫看着桌案上堆放的文书,转头问道。
晏昭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嗯,都送去律政堂,给姚书令,她批得快些。”
“好嘞,”卢问韫答应了一声,一边将文书捧起一边忍不住嘟囔,“从前右部的那些书令官,每次都耗上个两三天,也就是姚书令来了之后才快上许多……”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晏昭坐回椅子内,面色从容地喝了一口茶。
果然,午时刚过,姚珣便又将批复完的文书全部送回了红案组。
她朝晏昭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过一个时辰便出发,我在榷易院前面的点心铺等你。”
晏昭接过文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姚珣走后,她继续在桌案前翻阅着文卷。
直到香篆钟燃烧完一个刻字之后,她这才起身走出了堂屋。
在门口,晏昭遇见了刚从外头回来的杜妙音。
“大人,过会儿一起去膳堂?”她笑着问道。
晏昭摇了摇头,语调平缓地回:“不了,你们去吧,我送份案宗去大理寺。”
语毕,她便快步离开了。
她坐上车,便吩咐车夫朝着榷易院的方向而去。
等晏昭赶到了先前约定的地方,果然在点心铺的二楼看到了姚珣。
面前的桌上正摆着各色的糕点茶饮,姚珣本是对窗饮着茶,看见她来到之后,连忙招手道:“快来,饿了没?”
“……”
晏昭看着她这一副闲适模样,唇角微抽:“你选这儿……不会就是为了先饱食一顿吧?”
姚珣眼眸微瞪,起身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你且安心吃吧……那头的事不会有差错的。”
闻言,晏昭挑了挑眉,仿似追问。
而姚珣则是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已经和我爹说过了,过会儿直接进去就是了。”
听见这句话,晏昭才放心地取过碗碟,开始品尝起来。
“得你此言,我心里这便踏实了。”她难得生出了些玩笑心思。
晏昭确实也好久未曾有心细细品尝这些精致小巧的点心了,丰厚的奶甜香气与细糯酥松交织的口感,叫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唔…这个栗子酥不错,”她点头道,“……杏花酪也好吃。”
“是吧,”姚珣一边将各色点心推至她面前,一边说道,“这家铺子我常来,声名虽不及那些老号名坊,但味道可另有一功。”
待食毕饭饱,她们这才出门走向了不远处的榷易院。
姚珣带着晏昭从侧门进入,径直往香药库房而去。
这里存放着京城中所有品类香药的备细封样。
姚珣看着面前密密麻麻摆列着的封样,忍不住转头问道:“这里有这么多香药,你要如何找到那一种?
晏昭眸色微动,心中却已然有了打算。
襄亲王府中只有两个主子,而那几件衣袍的纹样颜色,都不是殷长钰惯常会穿的。
那只能是襄亲王的……
而能用于王爷衣袍的熏香,一定并非凡品。
她走到了最里侧。
这里面的香药,要么是专奉皇家,要么是各方进贡的名贵之物。
晏昭垂下眸子,依次打开查看着。
不是。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