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盛华淳,她爹晏惟的死对头。
“虽说背后议人是非乃小人行径……”姚珣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垂着眸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盛白卢这人,虽有才学,但缺品德;行事急功近利,待人目高于顶,就算有几分真本事,怕也是成不了气候。”
晏昭微微一笑,调侃道:“能让你说出这种话,看来她做事确实张狂。”
“阿昭与她也算见了几面,难道还没看出她的风格吗?”姚珣朝她眨了眨眼,笑着反问。
晏昭不语,低头浅笑着慢慢转动手中的茶杯,青瓷的杯壁边渐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水波起伏不定。
她又想起了前几日的卦象。
时来恰逢有人救,任意所为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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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按下此话不表,休息的几日时间转瞬即过,很快,晏昭就再次回到了课室。
回来上的第一节课竟然还是纪文儒的。
“五日后,便是小考,望各位都收收心思,尤其是本身就很差劲的,若是再不努力,离卷铺盖走人便又近了一步。”长髯老头一手捧着书,绕着圈地踱步,目光从学生们的脸上一一划过。
本身就很差劲的晏昭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样,仍自如地慢慢翻着书卷,端得是从容不迫。
“哼!”
老头从她身边走过,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晏昭只当没听见。
这一节课还算上得稳当。纪文儒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而晏昭从前没有上过正经的学堂,只是自己四处找些书来读一读,如今听他讲解一番倒也收获不小。
下了课后,何絮来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凑到晏昭耳边道:“你可别说我不向着你,这回的小考你得多做些准备,听说这次卷子要送给殿文司看呢!”
殿文司?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晏昭先是带着些怀疑反问道。
不怪她谨慎,实在是何絮来这小傻子太不可靠了。
“我、你管我哪儿来的,反正绝对可靠。”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自觉有些委屈,“我好心提醒你,你还质疑我?反正就你那水平还是早点想办法看能不能提前弄到题目,要不然殿文司那边给你批个‘戊’字等,日后可别想进内教坊了。”
说完后,这妮子便一昂头,朝晏昭“嗤”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了。
晏昭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过几天没紧紧她的皮便又得意忘形了。
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还不是现在能下定论的。
晏昭垂眸捏了捏自己的指节,心中有了打算。
这么长时间没碰面,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第12章
大通元年,女帝登基,在殿文司下又设习艺馆,与明文堂同级,为教授经史子集、女子八雅之用。
有格外优秀者,可入翰林内教坊,习律文诏敕,以成女官。
但由于成立时间短,还是专门负责女子教学的地方,习艺馆在外头人眼里像是皇帝一时兴起的产物,上属机构殿文司对其也也不甚用心。
但明文堂就不一样了。
想要打探小考的信息,晏昭找不上殿文司的人,但她能找上明文堂的人啊。
她那兄长晏诤,正是明文堂中次次小考榜首的名门贵子。
晏昭回来数月,晏诤一直未曾归家,只送了几封信来问她这个妹妹好。
而如今恰逢旬假,晏昭也不想回晏府,不如正好约晏诤出来见一面。
兄妹两人有家不回,倒也是奇事。
想到这儿,晏昭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似他们二人这般的倒是少数。
日子一到,习艺馆中大部分人都准备回家休假了
“你…..怎么不收拾东西啊?”眼看着放假了,但何絮来见晏昭一点要收拾的意思都没有,便忍不住问道。
“嗯,”晏昭的目光依旧放在手中的书上,轻描淡写道,“我跟府里去了信,这次不回去。”
何絮来似乎是被她这一句堵住了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以一个“哦”结束了话题。
等她离开了学舍,晏昭这才出声问道:“沉光,我阿兄那边有没有回信?”
“正准备跟您说呢,”沉光挑起帐帘,将其固定在一处,外头的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令屋内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公子回信说今儿个中午在碧饮阁等您。”
“好,替我备车,过会儿就出发吧,”晏昭合上书,坐到了妆奁前,“可不能让阿兄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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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饮阁算是城中叫得上名头的茶楼,许多清流文士都爱在此处清议论道,倒也符合晏诤这个温润公子哥的气质。
沉光打着帘先下,待雪信也走到车外从另一边提起帘子,晏昭这才起身下车。
她抬头望了望眼前茶楼的牌匾,抬步往里走去。
但还没走到门口,里头就冲出个人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将晏昭撞得后退了几步。
“小姐没事吧?”沉光连忙上前扶住她。
晏昭回头望去,那人已经隐没进人群里不见踪影了。
她微微皱了下眉,摇头道:“没事,进去吧。”
和晏诤约的地方是二楼厢房,晏昭跟着引路的伙计直接从大门旁的楼梯上去了。
二楼明显要比大堂清净许多。
走到一间厢房门口,伙计朝着里头问了一声,紧接着,房门便打开了。
门内站着的应该是晏诤身边的小厮,他规规矩矩朝晏昭行了个礼。
“小姐,公子在里头等您。”
晏昭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蜷起,她沉了沉气,抬步走了进去。
绕过一扇花鸟屏风,一道人影正侧坐在茶桌旁,青衣缓带,玉冠素绦。花窗隔开光影,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端的是玉人天姿。
那人听见动静,慢慢地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竟都一时失了神。
晏昭终于知道为何母亲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自己是她的女儿了。
眼前人的这张脸,与自己不说有八分相似,也有六分的相近。
男子面容俊秀清冷,长眉入鬓,眼似秋波,一双点漆般的瞳正愣愣地看着她。
“阿兄。”
晏昭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你、你……”晏诤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张地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只说出了一句,“先坐吧。”
随后手忙脚乱地给晏昭倒了一杯茶。
“这是月芽茶,京中近来比较风行,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晏昭浅笑着接过茶盏,低头轻抿了一口。
这位兄长倒与她想象中的不同。
“我、前段时间学业比较繁重,就没有回家,错过了你的洗尘宴……”晏诤解释着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府,“抱歉。”
“没事的,”晏昭将杯盏放下,朝他扬起了一个笑脸,“本就该以学业为重,在家中待着也是无趣的紧。”
闻言,晏诤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你……昭昭,”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我听说,江南那边的表妹上京后和你一同去习艺馆了。”
“……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他有些隐晦地问道。
“唔,表妹性子单纯,与我相处的还算融洽。”晏昭端着笑脸,面不改色地说道。
“她性子单纯……”晏诤垂下眸子叹了口气,“你我兄妹之间,我也就直言了。小舅素来不是纯善之人,他带来的能有什么好的,心里不揣着坏就怪了……昭昭,你莫怪我多言,只是将此事说得严重些,你也好有个准备。”
晏昭抬手给晏诤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过去后这才笑吟吟道:“多谢阿兄提醒,不过目前她尚未有什么动作,我日后留心便是。不过……”
她语间一顿,神色犹疑。
“怎么?”晏诤见妹妹如此表情,自然免不了问上一句。
“她前几日与我说这回小考的考卷会上收至殿文司,叫我最好早做准备,以防文章太差,错失了进内教坊的机会。”晏昭蹙着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但今日听兄长这么一说……”
晏诤倏然抬眸,眼神一厉,看着对面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妹妹开口说道:“我与殿文司的几位大人相熟,未曾听闻要上收考卷。反而有消息说大学士姜南绍会亲临考场,因此绝不可做些旁的打算,若是被抓个正着,那才是中了别有用心人之人的圈套。”
闻言,晏昭眸子微动,看似漫不经心地抬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嗬……果然。
“阿兄放心,我本就没想做什么其他安排,”她依旧是轻轻柔柔的语调,是一副再纯良不过的模样,“只凭自己的能力考一考便是了,作弊得来的也不是自己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