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辞容慢慢品着茶,又不再说话了。
而松鹊的汗滴已经在膝前聚出了一片洇湿痕迹。
他重重吞咽着口水,齿关摩挲,两颌颤颤。
胸腔内的心跳就快要冲破喉咙——
“往晏府送了多长时间消息了?”
“不多,就……”听见问话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开口回答,只是刚脱口而出几个字,才发现不对劲。
只是已经迟了。
“咔——”
瓷盏被放于桌案之上,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然而这动静于此刻的花堂中,犹似惊雷。
“大人,大人这……与这无关啊。小的就是方才,一时口快说错了,小的真的不是晏府的人啊!”松鹊急得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扑到了许辞容脚下喊冤,“那晏小姐只是来看望您,真的没有旁的事!”
——“彭叔。”
那青年开口了。
门外头立刻走进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小人在。”他站定后垂首应道。
“当时采买松鹊进府的是谁?”许辞容望着底下那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冷声问道。
“回大人,是……董先生。”被称为彭叔的人微微顿了下,随后回答道。
许辞容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了。
董习昌……万万没想到竟是你。
他闭了闭眼,立刻下了决定。
“把松鹊悄悄发卖了,董习昌那边,先不动他,我自有安排。”
此话一出,还没等彭成应声,那伏于地上的松鹊先喊了起来:
“大人、大人!看在我服侍您也有大半年的份上,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青年玉白的面上浮出一丝不耐,他皱了皱眉,朝彭成使了个眼色。
彭成立刻上前一步拎起地上人的人,“咔吧”一下便卸了他的下巴,随后便拖着松鹊快步退了下去。
待花堂重归安静,许辞容翻开自己的右手,放于眼前端详着。
虎口处还残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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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了武试,晏昭索性连习艺馆也不去了,打算这几日就待在府里休息,没想到却等来了表小姐前来拜访的消息。
何絮来大摇大摆地走进雁回筑,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语意嘲讽:“看来表姐是破罐子破摔喽。”
晏昭却是不恼,只打量了下她,随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身边那个容月呢,今日怎么没一起来?”
何絮来下意识朝身后站着的丫鬟那儿看了眼,漫不经心地答道:“她啊,毛手毛脚的,打坏了一个什么花瓶,被父亲逐出去了。”
这么巧?
她刚准备查那容月的事,人却跑了。
“我见那容月跟在你身边也有段时间了,打坏了什么金贵瓶子犯得着赶人走?”她坐在了何絮来旁边,态度亲热。
何絮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但还是老实答了:“虽然我也觉得不至于吧……但父亲都开了口了,而且那容月本来就惯会偷懒,早想把她换了。”
“对了,”她突然凑了过来,在晏昭耳边小声道,“听说了吗,陛下会亲临文试现场,你真的不去?”
“不去。”晏昭面色平静,摇了摇头,“既然陛下对这次选拔如此重视,那我更不能去了。”
听见这句话,何絮来瞪大了眼睛看了她半天,随后丢下一句:“哼,装模作样。”
——便气鼓鼓地大步离开了。
晏昭一头雾水,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沉光这时候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姐,方才周府那头的回信来了,周大人应该是答应了。”
第35章
只是晏昭和周奉月还没见上面,城中就又发生了一事。
昌平坊里有不良人突然发狂,青天白日之下拔刀将身边另一名不良人割喉杀死,破腹食心,场面骇人至极。
听闻那人行凶时,双目赤红,动作毫无章法,只是一顿乱劈乱砍,将同伴的尸首糟蹋得不成样子,简直犹如邪魔附身。
……只怕又是神仙药。
晏昭心下一恸。
她从前接触过这些不良人,他们大多是退伍儿郎或是市井游侠,身上江湖气颇重,虽隶属京兆府,但却是贱役,平日里也不受那些官差或是法曹参军的待见。
她在城门口卖货的时候,也常受些欺负,第一个站出来帮她的就是不良人。
那人名叫郭三奴,是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少年。
那时,他总喜欢在她的摊子前蹲着,有时候还会捎点城中的小食,像是胡饼、签食一类,偶尔还有金贵的樱桃毕罗。
她推辞着不肯要,郭三奴就会翻个白眼将东西往她的担子里塞。
——“顺手买的,又不是特意给你带的,尝个味。”
不良人很辛苦,他们游走在市井之间,干的都是那些官差不愿意碰的脏活累活,也时常受伤。郭三奴所在的那一“伙”一共有五个人,他是最小的,所以也最受照顾。后来,他也将她介绍给伙中的其他人认识
自此她的摊前再无人敢撒泼。
……
郭三奴是她的至交好友。
——也是被破腹食心的死者。
晏昭放在桌上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将茶盏捏碎,那锋利的瓷片狠狠扎入掌心。
尖锐的痛意里似乎又带着些畅快。
殷红的血顺着桌沿慢慢地滴落,她眼睁睁地看着新做的衣裙上洇开一朵朵赤色的花。
怎么会……
房间中,少女独坐窗前,佝偻着身子,额头抵着桌面。
暖洋洋的日光从花窗中透进来,洒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小姐!”雪信刚从外面走进来,一眼看见了她裙摆上星星点点的血痕,连忙惊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唔——”
伏在桌上的人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痛吟。
“师父你别吓我啊…….”雪信吓得连“师父”都叫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晏昭才缓缓直起身子。
她面色冷静,似乎已经缓了过来。
“取些药巾来,替我将手上的伤裹一裹。”她脸上带着些疲惫,将仍在流血的手搁放在了桌边。
“是、是,我这就去。”雪信急得都结巴了,赶忙走到柜子前面翻找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巾取出来,替晏昭包扎好。
“车备好了没?过会儿我要去如意楼。”晏昭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语气平淡。
“早跟外头说了,这会儿马车应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雪信眼里盯着伤口,嘴里答着话。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伤口全部包好了。
待一切就绪后,晏昭起身欲走,却看见了衣裳下摆上的血斑。
——取个披风来遮一遮吧,怕是来不及换衣服了。
她凝眉思索片刻,回身急匆匆地抓了件月蓝色的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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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晏昭来时,周奉月还未到。
她先叫了些茶点小食。
等东西齐了,周奉月便也从外头推门走了进来。
她坐下来笑着问道:“大费周章约我到这儿来,想必晏小姐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吧?”
晏昭不欲于她兜圈子,直接将那本账簿递了过去。
周奉月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过,轻佻地翘起腿,随手翻开了第一页。
只是越看她的神色越是凝重,不知不觉中便放下了腿,坐正了身子。
半晌,将全部内容都看完后,她抬起头看向晏昭,眼中带着审视。
“这东西哪儿来的?”
晏昭并不怯惧,她挺直腰背笑着反问:“周大人可信我?”
周奉月愣了一下,点头道:“自然。”
“那若我说……这账簿我可以告诉您是从哪儿来的,但是您不能追问我是如何找到的,”她与周奉月视线相交,却丝毫不落于下风,“您是否还能信我?”
对面人立刻挑眉答道:“只要东西是真的,我可以不问。”
“自然。”晏昭摊了摊手,将这两个字奉还于她。
“嗬,”周奉月似乎是被逗笑了,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松快爽朗,倚在靠背上朝晏昭扬了扬下巴,“那说吧,你约我来,到底是什么事?”
晏昭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些冷沉。
“这账簿,是从城外莲花观中得来的……”
除开其中只有“童玉君”才能知道的东西,她几乎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而后,我托姚珣帮忙查了一下这些店铺的底细,这才知道其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产业。”
全部说完后,晏昭观察着周奉月的反应。
“……”
而那人一手抵着下巴,眼神望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那日你坐的马被疯马冲撞……后来怀疑疯马也是误食了神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