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她突然开口问道。
“是。”听见这句话,晏昭垂下了眸子。
这其中没有指向焦家的直接线索,她不能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
只能看周奉月会不会顺着她设定的方向去想了。
“晏小姐给我带来的这个消息,果真是……石破天惊啊。”周奉月神色莫名,随手挑了一块点心,一边嚼着一边说道。
对面的少女微微垂首,语气带着些郑重:“事关重大,昭不好擅自决定。而审度此间,惟周大人可托心腹。”
周奉月放松地倚在座位里,食指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
“行,这事我大概知道了,还有别的吗?”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直直望向了对面的人。
下一刻,晏昭起身从座位上离开,端正地行了个礼。
“昭还有一事相求……周大人能否允许我继续参与此案?”她垂着头,将面上的神情隐在了暗处。
听见这句话,周奉月稍微变换了些姿势,她坐直了身子有些疑惑地问道:“晏小姐,你应该也清楚,继续参与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当然,对晏家也没有好处。”
晏昭依旧保持着抬手躬腰的动作,不卑不亢地说道:“是,但是……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她有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若将这案子完全交付于他人之手,实在是于心难安。
……三奴,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半晌后,周奉月终于再次开口,只不过却没有正面回答——
“内教坊的那个选拔你没去成吧?”
“……是。”晏昭抬起头,她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刻,周奉月就朝她丢来一块方正之物。
“这是红案组的牙牌,明日去监刑院画卯。你若是能办得好,也不用去那劳什子内教坊了,待我上书陛下,日后便在善平司做事。”她朝着那表情惊诧的少女挑了挑眉,含笑道。
晏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牙牌,立刻拱手道谢:“多谢大人栽培。”
“别高兴得太早,”周奉月转头又是一瓢冷水,“若事情办得不好,就给我趁早回家。善平司可不是谁都能进来胡闹的地方。”
晏昭回以一个不卑不亢的浅笑。
“自然。”
.
与周奉月分开后,晏昭立刻回了晏府。
自己要去善平司的事,自然得与父母说一声。
她先去找了晏惟。
——“周奉月叫你去善平司?”
听到这个消息,晏惟也惊讶了片刻,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点头道:“红案组的朱衣察便是正六品的官位,于你也算是好去处。若查案时遇到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
“是,女儿知晓。”晏昭自是乖巧应声。
而晏夫人那头,她虽有些担心,但还是轻抚着晏昭的手鼓励道:“既然你爹都已经同意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一个,千万保重好自己,莫要做危险之事。”
晏昭亲亲热热地靠在她怀里,笑着道:“母亲放心,我不是那种鲁莽之人。”
晏夫人伸手将她揽过,叹了一口气。
“我既希望你终成大器,又担心你会吃苦头。从前一直在外头……娘知道前面这十几年你过得不好,只想着以后好好让你享享富贵日子。”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语气温柔,温暖的手抚过怀中人的后颈与肩头。
晏昭将脸埋在母亲的臂弯里,不知不觉中眼眶竟微微发酸了。
好像她曾经有过很多爱,但都不知道要如何去抓住。
一开始是师父,在她最孺慕的时候远走他处;然后是观中的洒扫婆婆,那和善的老妇人时常帮她缝补衣物,还会给她偷偷塞些食物,不过也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去世了;后来便是许辞容等人……
都怪自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那样赤诚热烈的喜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逃走。
再后面,便是郭三奴。
只不过如今也与她彻底告别了。
晏昭抓住母亲柔润温暖的手,将脸轻轻地靠上去。
晏夫人动了动指尖,替她拭去了泪痕,随后有些心疼地捧住她的脸仔细问道:“怎么了昭昭?是想起从前的事了吗?”
“嗯。”
她闷闷地答着。
“倘还有愁绪,便莫再思量。娘知道你往后啊,定是日日称心,岁岁安乐。”
母亲的声音温柔亲和,像是最柔软的纱,轻拂过她千疮百孔的魂魄。
晏昭低下头,自己揩着眼角溢出来的泪。
——人人都道今日莫追旧日事。
但是她却不能。
至少不是现在。
郭三奴的尸首还停在义庄里,不管怎么说,她都必须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替三奴报仇。
第36章
第二日,晏昭准时到了善平司。
善平司分为左右两部,左部掌刑狱审断,其下又分为监刑院和谳狱台,红案组便隶属监刑院。
她跟着黑袍的武卫走入监刑院的大门,不知又走了多久,才到了地方。
“图大人,左使昨日说的那人到了。”武卫朝里头一拱手,恭敬说道。
“叫她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道冷肃平静的声音。
图大人?莫不是上回与她一同去秦家查看的那位?
晏昭一边暗暗思索着,一边抬步走了几去。
屋内有一人坐在桌案后面正翻阅着书册案卷,闻声便抬起了头来。
图芦见到晏昭也有几分惊讶,她上下打量了面前人一会儿,随后招手示意她坐下:“是你啊,先坐吧。”
她将手中的书册合上,继续说道:“红案组一共有四个朱衣察,周大人既然给了你牙牌,那你便是第五个。我组历来所缉查之事,尽在朱紫之间,非部院即科道。这次神仙药案很可能牵扯到朝堂权贵,因此行事务必谨慎。”
晏昭连忙点头道:“是……属下明白。”
随后,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出了那一句:“大人,昨日不良人发狂一案,是归哪处推勘?”
“……不良人?”图芦皱了皱眉,思索着答道,“应该是青案组,这事属于民间异动,不归我组所辖。”
“大人,我曾见过服用神仙药者发狂的模样,根据昨日那人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也是被神仙药所害。”晏昭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晏小姐,查案不是闹着玩的。”图芦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若只是图个新鲜,那我红案组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大人,我并非胡说,”她神色十分认真,语气里带着诚恳,不似作假,“您若不信,不妨去取了那案的卷册来。青案组不熟悉神仙药,可能看不出来,但若对此药有些许了解,定能辨出我所言非假。”
图芦低头沉吟半晌,随后朝外头高喝道:“来人!”
片刻功夫,门外就走进来一个武卫。
“大人,何事吩咐?”她侍立门旁,垂首问道。
“去青案组取一下昨日不良人那案的卷册,就说我要看。”图芦语气果断,直接道。
“是。”
那武卫快步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她便捧着两三本书册走了回来。
“大人,都在这儿了。”武卫将东西放下,随后便退到了一边。
图芦看了晏昭一眼,随后打开那些卷册,细细翻阅了起来。
晏昭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瞧着,当那本《验尸状》被打开的时候,她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
……
验得死者郭三奴,仰卧昌平坊凤南巷,血溅三尺,地有拖痕。
咽喉断,刃口横阔四寸有余,左深右浅,勘自后割。
胸腹裂,自心窝至脐上纵裂七寸二分,心窍空洞,皮肉撕豁。
胃肠拽出拖曳数尺,肝叶碎挂肋间。
余伤,右腕骨折,左颊爪痕三道……
——看到这里,晏昭收回了视线。
膝上,指尖死死抵住还未痊愈的伤口,逐渐收紧的手中传来痛感。她闭上眼,仿佛只有这种痛感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晏昭不可能认识郭三奴。
现下,她就连为他感到悲伤也不可以。
不一会儿,图芦便合上了卷册,神色莫名。
这时候,晏昭开口继续道:“大人,这卷册上所书:案犯颜面潮红,汗出如浆,瞳散无焦,白睛血丝密布。而四肢震颤,指爪抓地出血却不觉,行步踉跄如醉…….分明就是服用神仙药的症状。”
身着红色官袍的年轻女子沉眉思索着,没有立刻应答。
“这事我会向周大人禀报,你不必忧心了。”移时,图芦开口道,“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带人去城外莲花观,你随同一道。”
“是。”晏昭的回答中带着些犹豫,“那今天……”
图芦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收回,投在了手中的卷册上。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今日暂无差遣,你可先至文卷房查阅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