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人在里头等您。”他半垂着眸子道。
晏昭凝眉看了他片刻,随后扭身走入了房内。
沈净秋本坐在桌案后头,听见动静后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还没等她开口,便展臂将人揽入了怀里。
他低头在少女的颈侧深吸了几口,低声道:“好些时候没见了……”
晏昭闷闷道:“这才几日。”
沈净秋没有回话,只是搂得更紧了,整个人像是兴奋到难以言喻的模样,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打着颤。
温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侧腰,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顺着少女腰间的线条一路滑至后背。
晏昭觉得有些麻痒,便伸手推了推眼前人的胸膛。
——只是却毫无作用。
“沈净秋,林氏案的卷册是不是你要的?”她提高了声音道,“查案要紧。”
片刻后,环于身上的手慢慢撤下。
沈净秋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拿起刚才被自己随手放在一旁的卷册,坐到了桌边。
晏昭也走过去认真道:“路上我大概翻了一下——这林氏原本不是昌禄坊人,是事发七年前搬进来的,刚住进来没几个月,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沈净秋快速扫了几眼,微微凝起眉道:“林寡妇……可知道她丈夫是何人?”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林氏好像从来不曾提起她的亡夫,而且她平日里也不曾出去做工,却一直有银子花……”晏昭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低头浅嗅,确是好茶。
沈净秋从身后又出了一本卷册,封面模样有别于她带来的那几本。
“我先前一直怀疑,那秦二是否就是林氏的亡夫,”他将那卷册在晏昭面前打开,并推进了些,“这是她的身籍。”
晏昭凑上前去细细看了起来。
「左教坊乐籍
林妙意(小字阮娘),年十岁,身长四尺一寸,左臂有痣。
善琵琶,分数散乐部,专司宴席佐酒」
“她是乐籍出身?”晏昭猛然抬头,心头一动。
第57章
晏昭原本的猜想一步一步被证实了。
沈净秋眸色微凝,看着那卷册道:“身籍里记载,她亡夫姓郑,是个布绢商,在将她赎身后没几个月便染病亡故了。”
这桩桩件件……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林氏的案子是越往下查就越发古怪,”他继续说道,“不过上回你让我查一查何家,倒真的查出了些东西。”
闻言,晏昭立刻抬眸望向了他。
——“林氏的亡夫郑平义,与何家大房有亲,他小妹是何昌文的妾室。”
何昌文即是晏夫人与何均文的大哥。
沈净秋身子后仰,小半张脸隐没于阴影中,他唇角微翘,缓缓道:“而郑平义之前从未离开过苏州,唯一一次出远门便是十二年前,他来了京城。”
“郑平义入京不久便赎下了林氏,此后一直未曾离京,直到病故。”晏昭接过了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不错。”沈净秋点了点头,语含深意,“所以,你说的那个丫鬟……”
“她叫容月。”晏昭眸光微动,说出了那个她早就猜到的名字,“或许,是何容月?”
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挺拔冷肃的大理寺少卿微微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
虽无言,却相知。
“所以现在唯一还没有弄明白的就是秦二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紧接着,晏昭一针见血,指出了最关键的一环。
说到底,这是林氏溺亡案,如果凶手是秦二,那他为什么要杀林妙意?
莫非还与何家有关?
见她眉间愁绪渐浓,沈净秋便开口岔开了话题。
“这事我在查,你便莫要烦心了。”他软了声色,又黏黏糊糊凑了上来,“昭昭,这几日是不是累着了,看你脸色都不大好了。”
晏昭微微侧目,倒是也为青年的容色晃了神。
她抬手抚上他的侧脸,拇指有意无意地从下唇处揩过。
“还好,杨思仁那头都是左使在审,也并有崔大人……不过确实杂事烦累,无从消解。”
尾音渐渐隐没于齿间,她语调缱绻,声音和软,直教手中那张美人面慢慢迷惘了神色。
正当沈净秋心醉神迷,不自觉地张开口时,晏昭却又松手站起了身。
“不过这几日确是抽不开身,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便先走了。”她轻轻笑道,“若沈大人想见我,便再效前日之举,夜里相会吧。”
青年狼狈地站起身,却也不忘了对着她展颜一笑:“好。”
待那红袍女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仍一手捂着心口,垂眸心喜——
昭昭……主动邀我相见……
.
今晚轮到晏昭在狱台值守,于是回善平司后她便在房内补了一会儿觉,待天色已暗时才被沉光叫起。
“小姐,到了晚膳时候了,”她一边取来斗篷替晏昭披上,一边继续道,“您先去吃些东西,防止夜里肚饿。”
晏昭睡眼朦胧,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下意识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慢吞吞地朝门外走去。
刚推开门便是一阵刮面的冷风。
雪絮像是漫天飞扬的小纸片,打着转儿飘落在了院中。
下雪了。
晏昭伸出一只脚踩在院内的青砖之上,发出了些“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这才有了些实感。
“小姐,”沉光匆匆忙忙从屋内走出,撑开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当心受寒。”
晏昭接过伞,抬步迈入了雪中。
她闷头往膳堂走去,只想赶紧喝上一碗热汤。
膳堂此时分外热闹,除了善平司中人之外,还有一些大理寺的官吏这几日也在此用膳。
晏昭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盛了一小碗黄粱饭并一碗葵菜汤。
她刚要提着餐食离开,却被膳堂中的老伯叫住了。
“大人,先等等,”他硬是往晏昭的餐盒里添了一块羊肉胡饼,扬起笑脸道,“是红*案组的大人吧,多吃些,莫累着了。”
晏昭低头看了看那块胡饼,心头一热。
她浅笑道:“多谢老伯。”
“不妨事不妨事,快吃去吧。”面容憨实的老汉朝她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往烤好的饼里加着羊肉。
而晏昭则是一边拿起胡饼送入口中,一边朝膳堂外走去。
漫天飞雪中,她捧着一块热乎乎的饼,心里舒服多了。
只是胡饼还没吃完,狱台的大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罗静衣从门内走出,拍了拍她的肩道:“晚膳有羊肉胡饼?好东西哇。”
“那你可得快些去,”晏昭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含含糊糊说道,“已经不多了,还有大理寺的人,别叫他们抢光了。”
闻言,罗静衣丢下一句“真是一群乞索儿”,便快步朝着膳堂的方向而去了。
她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收伞走进了狱台大门。
狱台中隔一段路便架着一处火盆,因此倒是十分暖和。晏昭走到值守的房间里,脱下斗篷,又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从怀里掏出一份旧案卷册开始边吃边看。
热汤热饭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在昏黄的烛光里,晏昭认真看着手中的文卷。
「民妇刘阿妹鸩杀本夫陈二案」「三溪村康氏灭门案」「西市伪造过所案」……
尸格、供词、律文、判决……
一行行墨字从她眼前掠过,由于看得太入神,以至于灯油都烧尽了晏昭才从卷册中抬起头。
屋内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她借着外头的光亮摸索着走了出去。
“房里的灯油烧尽了,可还有多余的灯?”晏昭拉住一名狱卒问道。
“有,”他点点头道,“您跟我来。”
他随后便转身向着更深处走去,晏昭便也抬步跟上。
狱台内虽有些昏暗阴森,但是还算宽敞,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观察着两侧牢房中的情状。
——只是里头大多是漆黑一片。
正在她凝眉思索时,前方的狱卒停下了脚步。
“大人,这个您拿过去用吧。”他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过一盏油灯来递给了晏昭。
晏昭伸手接过,答应了一声之后便想往回走,可是这时候,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她与狱卒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疑惑与惊诧。
晏昭立刻大步朝前走去。
等她循着声音赶到时,已经有两名狱卒站在那牢门外查看着情况了。
“怎么了?”她上前问道,“这里头是谁?”
狱卒声音讷讷道:“就是图大人今日下午才押回来的,叫……”
“黑鲤?”她声音里带着些急迫。
“……对,是叫这个,还没审呢。”那狱卒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