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在桌边坐下,心中愁思百转。
若是早些将自己对何均文的猜测告诉父亲,此时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为难了?
第74章
晏昭这两日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生怕下一刻便有官兵冲进府内拿人。
只是没等到陛下降罪晏家的消息,就先等来了另一件大事。
三法司会审焦元正。
周奉月是彻底与焦家撕破脸了。
没给焦泓留下任何能保住焦元正的可能。
刑部、大理寺、善平司,三部同审,再加上岭南使者呈上来的折子——得知爱女遇害,岭南王连发三道奏折,恳请陛下严惩凶手——焦元正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晏昭不顾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匆忙赶到善平司,随着红案组的其余人一同前往大理寺参与会审。
当然,她是没有资格上去审问的,只能列席备闻。
在一片肃穆中,晏昭静静站在善平司的队列中,直到耳边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响。
她侧头望去——
耀目的日光下,一道高瘦的人影正拖着脚步朝堂前走来,双手双脚皆备锁链捆缚,两侧各有一名衙役按着他的肩头。
昔日也算清俊端方的焦公子,如今却蓬头垢面,身上白色的囚衣来回晃荡着,隐约勾勒出衣下嶙峋的人骨形状。
他走入堂内,那锁链划过青砖,发出了更加刺耳的声响。
焦元行至正中,慢慢跪了下来。
他面容憔悴灰败,只是脊骨依然下意识地挺直了。
“草民焦元正,见过诸位大人。”
他声音平缓清淡,语毕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不像是被押赴堂审的人犯,倒像是不折清骨的文臣。
晏昭垂下了眼眸。
南珠郡主一案确实冤枉了他,但因神仙药而死的无辜之人,由何止一掌之数?
他死有余辜。
——“你可知罪?”
刑部尚书杜闻载率先出声问道。
焦元正缓缓抬起头,虽然形容凌乱,但神色却坚定无比:“我无罪,郡主不是我杀的。”
“大胆!还敢狡辩?”杜闻载高声喝道,“来人,将物证呈上。”
立刻有小吏手捧着证物快步上了前。
杜闻载将那白瓷瓶自盒中取出,冷声讯问:“此物是自你卧房之内搜出,瓶内毒药,与南珠郡主所中之毒同为一种。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可说?”
焦元正语气不卑不亢,拒不认罪:“此物我从未见过,若真是自我房中搜出,那定是有人刻意诬陷。我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杀害?还请诸位大人明鉴。”
这时,坐于一旁的崔从简出声了:“你这意思,莫非还是我等假造证物,诬陷你不成?”
“草民不敢,”焦元正垂下眸子,淡声道,“只是怕诸位大人被贼人蒙蔽……误我性命事小,扰我大梁刑狱清明事大。”
端得一副清正蒙冤的模样。
“焦公子倒是心怀大义。”
自审问开始便没有出过声的周奉月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了大堂中央。
“不过,是否清明,不在于你。”
周奉月冷冷下瞥,话语中染上了凌厉之意。
忽然,她击掌而喝:“传人证——”
“南珠郡主,姜云默。”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一静。
南珠郡主?
南珠郡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晏昭转过头看向罗静衣,却见她也是一脸茫然。
堂中众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那紫袍女官——
周奉月这是唱的哪一出?
在凝滞而焦灼的氛围中,堂下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若是参加过那日簪花宴的人,定会觉得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格外眼熟。
晏昭眯着眼看去,那人的样貌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南珠郡主?
少女眉眼浓烈,容色纯真,昂着头,身披着耀目的阳光,慢慢走入了堂内。
恍然间,晏昭甚至都觉得自己受到图芦离世的刺激太大,已经出现幻觉了。
一时间,堂内传来了不少桌椅碰撞与压抑不住的惊呼之声。
罗静衣神色疑惑:“这这这…真的是南珠郡主?”
她未曾见过姜云默,拿不准眼前人究竟是不是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死者”。
晏昭缓缓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没有疯的话,应该是。”
少女微微一福身:“见过诸位大人。”
无人敢应声。
众人皆像是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
而焦元正则更甚。
他自姜云默现身的第一瞬,便满脸惊恐,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一旁。
“你你你——”
焦元正实在不敢相信,当日明明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怎么会……又活生生地再次出现了?
姜云默像是才发现他一般,转过身子轻笑道:“焦公子怎么如此惊骇?我还当公子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胆大呢,敢做那常人不敢之事,譬如……谋害郡主。”
“不是、不是…不是我,”焦元正双眸瞪大,连连朝后缩着身子,完全不见了先前的从容气度,“不是我害的你,郡主,你明知道,我没有理由害你…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他摇着头大喊着,像是下一刻便要崩溃。
姜云默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上首,正色道:“那日,臣女不经意间撞见此人正与其侍从低声交谈,隐约听见了‘杨思仁’三个字。臣女随入京不久,但也听说了罪臣杨思仁所犯之恶行,密谈此人,必然有异,于是臣女便悄悄走近,想要听个明白。结果,却听见他吩咐侍从——‘原先的船不能用了,但神仙药缺不得,赶紧找新路子’。闻言,臣女心下惊慌,不慎暴露了踪迹,这才惨遭其灭口!”
此话一出,连上首的杜闻载和崔从简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本是一桩郡主遇害案,怎么突然又牵扯上了神仙药?
周奉月立于一旁静静听完,在众人皆静默的时候,抬步走到焦元正面前,冷声质问:“罪人焦元正,你还有何言可辩?”
焦元正讷讷地望着半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转了转眸子,望向了姜云默,突然笑了。
他跪坐在地上,一开始是垂着头低笑,随后便慢慢抬起了脸,仰头狂笑了起来。
“啪——”
一声惊堂木,杜闻载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轻狂做派?还不速速伏罪?!”
焦元正慢慢止住了笑。
他眉目皆冷,面色灰败一片:“可笑,元正偏偏生于焦氏;可笑,这命运弄人,死也死得冤枉;可笑,你等晦蔽双眸,难分是非。”
“可笑!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有目不能辨!”
“无口、无耳、无目,我死得冤,死得冤啊!!!”
他踉跄地朝着堂外奔去,还没等衙役们反应过来,便一头触在了门口的石柱上。
鲜红的血慢慢淌下,就像那逐渐委顿于地的身体。
“快,快传太医!”周奉月连忙喝道。
这时,堂中众人似乎才恍然惊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短短一刻之内,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晏昭与罗静衣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了震惊之色。
.
三司会审结束后,她按照约定与姚珣在茶楼碰面。
“怎么了?”姚珣见她神色恍惚,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可是堂上出了什么事?”
晏昭接过茶盏,双手紧紧贴在杯侧。
直到茶水传来的温度将她掌心烫得生疼,她这才找回了些实感。
“何止……”她怔怔望着对面,“都见鬼了。”
“啊?”姚珣一愣,不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见鬼了?人不是焦元正杀的?”
晏昭摇了摇头。
“不,”她转眸看向姚珣,“真的见鬼了。南珠郡主,姜云默,活过来了。”
“咔——”
姚珣一个没拿稳,手中的茶盏摔落于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可有烫着?”见状,晏昭连忙起身问道。
姚珣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问:“你…这、这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晏昭语调平静,认真道,“姜云默现身堂前,不仅承认就是焦元正毒害自己,而且还抖落出,焦家就是神仙药一案的始作俑者。”
——“然后,”她坐回了原位,继续说着,“焦元正突然就发狂大笑,随后触柱自尽了。”
语毕,她便看见姚珣的面上再次浮现出了震惊与茫然交织的神色。
和自己当时一模一样。
“这、这…这真是…端的精彩。”姚珣张着口,都不知要如何形容了,“上回你跟我说要盯着焦家,倘若立功,说不准也能进善平司……可惜迟了一步,未能见着今日之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