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看着不远处的屏风,那里慢慢映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沉光小步退下,不久后传来了关门声。
她看着那道人影渐渐自屏风后走出。
晏昭下意识往床的里侧缩了缩——
她也不知道为何。
只是此刻,她不太想见到他。
许辞容依然是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袍。
他走到床边坐下,语调温和:“听说你查案时受了伤,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许大人挂怀,”晏昭眼睫轻颤,轻声道,“都是些皮肉伤罢了,没什么大碍。”
许辞容看向她手臂和脖颈上缠着的布条,眸色渐深。
“上回不是说,莫要如此生疏吗?”他唇角微翘,露出了点笑容来。
晏昭看着他,突然问道:“许大…灵佑为何如此钟爱青衣?”
许辞容闻言微微一怔,随后半垂下眸子道:“因为,有人曾说过,我性如修竹,着一身青衣最合适不过了。”
“哦?”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此人我可认识?”
“不。”青年摇了摇头。
晏昭抿唇又问:“是你从前的友人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闻言微怔,容色怅然:“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些恰到好处的惊讶之色,连忙道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她犹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可否再问一句……灵佑你是如何忘却,对故去友人的思念?”
语毕,她静静望着许辞容,不知自己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
或许,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
又或许,他的回答能帮助自己从无休止的噩梦中醒来。
那人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直到许辞容再次启唇:
“我从未忘却过。”
从未忘却过她。
从未自那幽暗窒息的无间地狱中走出。
只是在一日一日地重复着,对她的思念。
那青年端坐椅上,脊背挺直,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面上含笑,但眼眸中却是一片死寂。
若放在三天前,晏昭一定读不懂此等绝望到极处的悲伤。
在静这种默的对视中,反而是床上的少女,最先低下头来。
她慌忙以手掩面,小声道:“抱歉,我……”
许辞容似乎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随后,他匆匆转身离去。
只留下了那床上的少女,捂住胸口,小口喘着气。
像是心痛之症又发作了。
.
晏昭在床帏内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这才听说,焦家被问责了。
那日焦家分明是提前得了消息,来了一出计中计,暂且解了眼下之难。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昨日周奉月又亲自带人过去,在那庄子里搜出了一些弓弩枪剑并其他干禁之物。
而且数量不少。
虽未能抓个人赃俱全,但这些兵器却是实打实的证物。
陛下震怒,命善平司与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
这本应该是很简单的一个案子,毕竟先前就是顺着焦家这条线才查到此庄户的。
可是,册籍中,这庄子竟然是登记在何均文名下的。
得到消息后,晏惟立刻便进宫面圣了。
晏昭虽知道自己这舅舅与焦家有往来,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
谋逆造反之事,他也敢做?
晏昭心中满是震惊,只是转而,她倒是又开始深思其中的关节了。
如此一来,这案子查起来便有些畏首畏尾了。
且不说晏惟在朝中门生众多,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就是何均文的亲爹,何老太爷,那当年也是端明殿大学士,甚至连晏惟都曾是他的学生。
朝中大多官员都与晏、何两家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倘若知道何均文与此案有关,那还不得人人自危,乱作一团?
要查何均文,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晏昭深知善平司与大理寺此时的难处。
不过,她如今也只能躺在床榻上干着急。
且不说身子还没有好全,便凭着何均文是她舅舅这一点,她就不能插手此案。
更何况……
晏家现在是自身难保了。
唉。
被她遣去门房那儿打探消息的雪信还没回来。
也不知父亲此次进宫,是何种结果。
她眉宇间笼着一层散不去的担忧之色。
.
眼看着外面日头正好,晏昭便自己出了房门,在院子中慢慢散着步。
她走到池边,坐在一旁的亭子里望着远处放空了思绪。
感觉眼前是一团乱麻。
自己好像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
少女裹着斗篷,倚靠在柱旁,清雅素净的脸上透出了些淡淡的愁绪。
任谁看了想必都会心生怜惜吧。
不过,她很快收起了这难得的脆弱神色,站起身准备回房。
……阶下的一物却瞬间吸引了晏昭的目光。
她眸色一动,快步走过去,将那东西拾起。
是一个,十分眼熟的小盒子。
晏昭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中静静躺着一张纸片。
「三日后玉风楼,第二次送蛊。」
她又揭开盒底,与上次一样,里头是挤挤挨挨的一盒南珠。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晏昭下意识抿了抿唇。
虽说是他下的蛊,但也未曾用此时要挟自己做过什么,还数着日子约她去解蛊,每回都送上一盒上好的南珠……
藏身花船、下蛊解蛊、毒杀胞妹,这桩桩件件,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事。
姜辞水此人……实在是太捉摸不透了。
晏昭掩下眸中深色,将盒子收入怀中,匆匆走回了房内。
.
而此时,被她念叨着的那人,正挑眉听着属下的禀报。
“上回叫你查的那事如何了?”红袍青年懒洋洋地坐在椅中,身子半倚,全然一副闲适模样。
“回主子的话,”下首,侍从打扮的人一板一眼道,“童玉君的身份没什么问题,而且人已经死了快半年了。”
闻言,姜辞水微微一挑眉。
“可知道如何死的?”
侍从摇了摇头:“此事归大理寺所辖,实在无法探得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姜辞水有些兴致缺缺地撇开了视线,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属下从她从前的屋子里搜得了一张画像,应是其本人之貌。”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姜辞水接过那画卷,随手抖开——
下一瞬,他立刻坐直了身子。
青年的眸中闪过了疑惑与震惊之色。
他怔怔地望着那画卷,半晌之后这才将其合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以手抚额,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何絮来。
晏昭。
童玉君。
我到底该叫你什么?
他冷下了神色,抬头对着下方的人吩咐道:“三日后多带些人,看紧些,别让那些不相干的溜进来。”
“是。”侍从低头应声。
“对了,两天后替我去襄亲王府递个帖子给殷长钰,就说……我这儿有关于童玉君的消息,他若想知道,明日玉风楼相见。”
“……是。”
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一定会是一场……
精彩绝伦的好戏。
上首那面容秾艳的青年缓缓眨了眨眼,唇角笑意渐深。
.
晏府内,直到天空染上了暮色,晏昭仍在房内等着消息。
终于,雪信小跑着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雪信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老爷回来了,但是什么也没说,我瞧着面色不大好。”
闻言,晏昭不由得蹙起了眉。
莫非……与陛下谈得不顺利?
这事可大可小。
若往小了说,晏夫人虽为何家女,但已然出嫁,便是夷何均文的三族那也夷不到晏家头上。
可坏就坏在——晏惟的身份。
本就已经位极人臣,颇受陛下猜忌,如今又摊上了这么一桩麻烦事……
任谁都会对他产生怀疑吧。
往大了说,对晏家,这就是灭顶之灾。
晏昭眉头紧锁,在房内踱步。
她不断预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覆巢之下无完卵,晏家出事,她自然也逃不掉。
更何况……这大半年来,晏昭已然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母亲与兄长对她都是毫无保留的爱护,而父亲也待她不薄。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家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