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肯定,可是无论如何,试一试总是没错的。”灵秋深吸一口气:“我深知自己身上担负的不止私仇,还有整个北方和魔族,所以哪怕忍耐得再辛苦,也必须以大局为重。”
她是母亲的女儿,是阿靖的爱人,更是君王。
欲戴冠冕,必承其重。
她没有别的选择。
从前她自恃天分,一向快意恩仇,想杀的人立即就杀了,如今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动,竟是小仇小怨报得干净利落,刻骨大仇反倒拼命挨着,忍了一年又一年。
如此全小节而失大义,命运何其荒谬?
泽樱退了出去,灵秋像是被突然抽空了力气,整个人扶着桌子跌坐在地上,双颊一凉,滚下两行珠泪。
小狐狸不知何时扎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凑到她面前,像是安慰般轻轻舔了舔她的脸。
它的胸脯柔软,有一股特别的小狗味,灵秋把脸埋进去,眼泪全都蹭在它的胸口,把狐狸毛蹭得湿漉漉的。
或许是因为阿靖的关系,她对面前的狐狸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并不厌恶和它接触。
这小狐狸尚未化形,傻乎乎的,又很亲人,当个灵宠养也合适。
灵秋擦掉了眼泪,复仇的心思愈发炽烈,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狐狸脑袋,继续坐到窗边看起军报。
只有一刻不停地前进才能快一点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小狐狸跳到她怀里,也不像先前一样嘤嘤撒娇要她抚摸,只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屋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窗外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暖黄的灯光下,狐狸依恋地蜷缩在她怀中,远远看去,竟然有些温馨。
夜深了,灵秋放下军报,怀里的狐狸已经睡熟了。
它还是一只小狐狸,不仅妖力低微,就连精力也十分有限。灵秋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到一边的软垫上,自己拆了头发,吹熄灯火,躺到床榻上。
自阿靖身死,她几乎没睡过觉,除了上一回在空山,就是今日。
十分巧合,两次都有这只狐狸在场。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然又睡着了。醒来时,怀里抱着一团暖烘烘的东西,低头一看,又是狐狸。
它不知何时惊醒,从自己的软垫上下来,跳到了她的床上。
狐狸是极粘人的,无论她走到哪里它都要跟着,恨不能把自己随时随地挂在她身上。
灵秋在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管它,随它跟在自己身后,唯独有一回,她离开渝州去见宿妄,为杀回魔域一事做最后的准备,将小狐狸留在了房中。
灵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她低估了这只狐狸的粘人程度。
回到渝州城的那天,泽樱在门口迎接她。冬日雪灾,灵秋忙着嘱咐泽樱各项事务,走了一路才想起还有只狐狸,随口问了一句。
泽樱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担忧地说:“自从殿下离开之后,小狐狸不吃不喝,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见人便躲起来,我们怎么也捉不到它。怕伤了它,也不好用法术,所以这些日子几乎没人见过它,不过殿下放心,它每晚都叫,情况应该还算稳定。”
灵秋听着蹙眉,推开房门走进屋子,施法点亮屋中的灯。
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乱成一团的床榻。床上堆满了她的衣物和用过的东西,灵秋仔细看去,竟然还有好几张她批过的军报。
很明显,眼前的一切都是那只狐狸的杰作。它趁她不在,把她的东西搜刮一通,在她的床榻上给自己筑了个巢。
衣服上沾了一堆火红的狐狸毛,一簇一簇的,灵秋仿佛能看到小狐狸在这堆衣物里肆意打滚的模样。
总之这张床和她放在这间屋子里的所有衣物被糟蹋得一片狼藉。
床榻深处传来细微的嘤嘤声,灵秋皱眉掀开层层叠叠的衣服,不出意外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
与她走之前相比,它瘦了一圈,本就小小的身体如今更可怜了。
小狐狸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缩成一团,如同一个毛茸茸的句点,发出虚弱的叫声,听起来就像在哭。
灵秋伸出手,试着把它掰开,一向乖顺的狐狸却紧紧缩着身子,死活不愿让她得逞。
空气里飘浮着一缕缕红色的狐狸毛,她越用力,小狐狸的声音就越委屈,露出半只眼睛盯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咽咽,竟然真的涌出眼泪来。
灵秋急了,干脆一把将它提起来。小狐狸发出一声惨叫,紧跟着,灵秋愣在原地。
“你怎么秃了!?”
她不可置信地提着小狐狸,转向一边站着的泽樱和医者,重复道:“它怎么会秃了!?”
小狐狸浑身的毛都炸起来,拼命挣扎,攀住她的衣袍,钻进她怀里,死死捂住秃了一半的尾巴。
灵秋发觉它在啜泣,在发抖。
她摸着它的背,拼命顺毛。
年长的医者摸着胡子,感叹道:“看来它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啊。”
因为分开而感到焦虑和不安,所以会绝食,会把有她味道的衣物和东西收集起来当做垫子睡在上面,会在每天晚上委屈地大叫。
她迟迟不归,极度焦躁下,小狐狸开始变得失常,一开始只是很用力地舔毛,后来是啃咬,直到最后,锋利的牙齿扯下一簇绒毛,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痛感奇异地将它从溺水般地窒息感中短暂拉出,于是它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一簇又一簇。
这是作为狐狸的本能,它的修为还太弱,根本无力抵抗,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灵秋用法术让被它拔下来的毛重新长回去,一边施法还要一边抚摸,给它顺毛。小狐狸受了天大的委屈,抓着她的手又啃又咬,恨不能把她吞进肚子里似的。
她出去一趟,回来时沾上了令人讨厌的气味。小狐狸蹭了又蹭,直到确定自己的味道重新占据主导,才终于安定下来,小口小口地进食——
几日不见,它竟把自己饿得皮包骨头。
从这之后,灵秋再也不敢随意扔下小狐狸,就连去打架也不忘带着它。
徐鉴真一行人从渝州进入北方。
这是一条险路。原本他们不该如此冒进,可徐鉴真急于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不惜铤而走险。
不出意外,他们在经过第一个关卡的时候就被魔族发现了。两方交战,对面的实力不俗,徐鉴真却有恃无恐。
他之所以能说动徐悟和嵇玄,亲自带队进入北方,一来是因为灵秋,二来是因为这具身体里已经炼成的妖火。
同为九尾狐,徐鉴真修行五百年都没能炼成一半,占据这具身体后却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完整的妖火。
妖火可焚灭世间万物,包括魔气。
徐鉴真丝毫不担心自己在北方的安危,虽然妖火极其容易失控,他也从未真正使用过这具身体内的妖火,可是他有信心,世上能与他,与这具身体一战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即便魔族重伤他的人,徐鉴真也毫不在意。
他抓住其中一个魔族,退到安全的地方,放话道:“让阿秋来见我!”
他在意的只有凌秋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剑光划破云层,骤然降落至众人面前。
“放开他。”
灵秋手执凝霜,猛地指向徐鉴真。
“阿秋!你来了!”
徐鉴真露出欣喜的神情,将人质随手一扔,激动地上前。
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脸上可怖的疤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成了云靖的模样。
灵秋不自觉握紧了剑柄,呵斥道:“站住!”
两人相对而立,徐鉴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魔的气息。
他想到当日在破茅屋前她所说的那句话。
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何谈爱她?
原来这才是她一直以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原因。
因为她是魔。
当日在胥阳山,徐鉴真眼睁睁地看见灵秋跃入阵中,只感到肝胆欲裂、痛彻心扉。见她魔族身份暴露,第一时间竟是无比庆幸。
还好她是魔。
可是下一瞬,他便如同坠入地狱。
她是魔,她竟然是魔!!
上一世他为所爱之人闯入魔域大开杀戒,她却偏偏转世成了一只魔。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只一世轮回,他们之间便隔着血海深仇,跨越不了的鸿沟。
这是天意的捉弄!
徐鉴真望着灵秋,动情道:“阿秋,我知道,你我二人之间隔着诸多阻碍,可是你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是一片真心,这一点从未变过也永不会变。今日我冒险来此,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只要你肯,我们可以忘掉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