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为柳卿知是能移走她头顶淤泥的救星,是劈开黑暗的黎明。
——陆识微狼狈地喘了一口气,猛地吸入一口夹杂着灰烬的烟尘,当即咳了个天昏地暗,双眼漫上血丝。
她原以为柳卿知能够拯救江县人,包括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县衙司簿,谁料一场大火突袭了这个平静的早晨,而她已经翻遍了每一处窝棚烧毁后留下的灰烬,都找不到柳卿知的人影。
连续奔波了几日搭建起来的地方……变成了焦土与废墟。
好在窝棚的搭建尚未结束,住进来的流民们这两日起早帮忙,窝棚起火时几乎无人留在火场。
但她不敢保证柳卿知也全然无恙,因为由茅草和木头草草搭建的窝棚遇到大火剩不下什么,她也没能从任何一堆灰烬里窥到柳卿知的痕迹。
可柳大人昨夜分明就宿在窝棚,方才闯进来时问过的每个人也都说她并未离开过此地。
陆识微虽然只是个任由上头呼来喝去的小官,但到底还有几分文人清高在,从来没让自己如此狼狈过。
她清晨得知起火后从住处一路狂奔到此,脸没洗头未梳,被烟熏得面色发黑,双眼血红,神色又濒临崩溃,看起来几乎像个刚从地府爬回来的恶鬼。
流民们颠沛流离惯了,看见窝棚起火这样荒唐的景象也没多大的心绪起伏,甚至纷纷上前来安慰她:“陆大人,窝棚还能再搭。”
陆识微抹了一把脸,嗓子被烟尘熏哑了,张口时粗粝得像是哑巴初次发声:“我一定会查清楚究竟是谁放的这把火。”
又一根房梁被烧毁塌落,溅起一捧籍籍无名的灰。
比往年更为来势汹汹的洪灾、无休无止的责任推卸、不断因为饥饿与疾病死去的流民……以及对这一切始终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像一张每根弦都被外力绷紧到尽头的琴,而砸落的房梁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绷到尽头的心弦也砸断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一屁股在满地狼藉中坐下,用已经被熏黑的衣袖抹了一把眼睛。
而眼泪也终于违逆了她的意志,顷刻间瓢泼而下,浇湿了她胸中块垒。
“怎么坐地上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陆识微一愣,抬起头时眼泪把脸上的烟灰冲刷开两道痕迹。
柳卿知看了她一眼,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难道以为我死了?”
陆识微被戳破心思,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地上也坐不住了,比方才坐下时还要狼狈许多地站起来:“大人……”
柳卿知收回目光,看向遥远的那轮红日:“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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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云铮一觉睡醒,刚睁开眼就看见摇羽悬停在她上方,霎时间瞌睡都被惊走了,差点大叫出声。
“你怎么又自行出鞘了?”关云铮心脏狂跳,闭了闭眼才能忍住掐自己人中的冲动。毕竟摇羽是没有实体还待在剑中的剑灵,她掐不到的同时还会被剑划伤,但她此刻又实在手痒,很想把摇羽掐死算了。
因为没有实体而躲过被掐死命运的摇羽听她醒了,无声地飞回床榻边的小桌上,躺平后才用一种无波无澜的声音说:“我倒要问你,怎么大晚上的又灵气波动了。”
关云铮心率还没下来,大早上受这刺激差点在此地长眠,很快又得上课,顾不上和它掰扯许多,下了床洗漱过后抄上剑往外走时才回答道:“昨夜的灵气波动也和上次一样?”
这两日她一直有意识地不启用将隐,怎会有灵气波动?
“你没做梦?”摇羽怀疑地问道。
关云铮快速穿过游廊往饭堂走:“原本大概是做了的,这不是方才睁眼看见你被吓了一跳吗,此刻想不起来了。”
摇羽失语片刻:“那等你想起来了再说。”
关云铮诧异低头:“怎么,你已经有结论了?此事与我梦境有关?”
“许多修士的修为都是在梦中参破某些事后突然增进的,你或许也不例外。”一百多岁的前辈颇有经验地解释道。
关云铮一脚跨进饭堂,趁还没坐到桌边前说道:“待会儿武器课上再问你。”
她说完这话便不由分说地将剑一收,快步走向桌边。
课程难度提升后,原本因为揣着现代思维看待而显得有趣的修行顿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简直生出一种自己处在调休中的错觉,怎么昨日上了武器课今日还有武器课,好像她不是进入了修仙界而是穿进了无限流副本,陷在某个循环中走不出去。
不过好消息是凌风起炼制的药当真管用,昨日扭伤的手腕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还能再接蒲飞鸢一剑。
胡说的,她可不想再接一次了,那种窥见杀意的瞬间,此刻回想起来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今日的武器课会是什么内容。
关云铮这样想着,发觉到此时楚悯还没现身,按说苏逢雨只推掉了昨日下午的课,没修改今日上午的课程安排,小悯应该来吃早饭才对。她忍不住问坐在桌边喝小米粥的章存舒:“师父,小悯去哪了?来时便未见着人。”
章存舒思索片刻:“应当去练琴了,总不能是被苏修士抓走了。”
关云铮已经快要对章存舒时不时不说人话这件事脱敏了,面色平静地把嘴里的粥咽了,放下勺子问道:“早饭也不吃?”
不说人话的这位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苏修士让小悯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去山中听风。”
关云铮茫然地眨眨眼睛:“听风?”
章存舒作为代课老师兼老师好友,对苏逢雨给楚悯制定的教学计划算是清楚一些,此刻解释道:“太阳完全升起后,山间的风便听不分明了,得赶在那之前。”
这又是为何?
关云铮有点情绪都写在脸上,章存舒笑道:“太阳出来了,山风便不够凛冽,苏修士想让小悯听的便是凛冽的风,而白日里护山大阵笼罩的青镜山只有和煦的风。”
“白日里风声和煦,那夜里呢?苏修士为何不让小悯在太阳落山后去山中听风?”关云铮没被绕过去,接着问道。
“一日之中精力有限,五感的敏锐也有限,晨起时自然是最敏锐的时候,此时听风,听见的不只是风。”章存舒继续为她解释。
这倒也是,关云铮理解地点点头,又问:“护山大阵里连风都是和煦的,那归墟岂非不会下雨?”
章存舒挑眉看她:“怎么,你想看下雨?”
关云铮眨眨眼:“我说想看师父就能给下吗?”
章存舒又喝一口粥:“有何不可,雨水只是被法阵暂时储存了,又不是消失了。”
?这么超前的法阵?
关云铮大受震撼,忍不住问道:“师父,不会还有能储存日光的法阵吧?”
章存舒竟当真仔细想了想:“约莫也是有的,只是镜溪不缺日光,派不上什么用场。”他看向目光灼灼的关云铮,“怎么,这个也想看?”
关云铮忙不迭点头。
章存舒笑了声:“这阵法需得耗费些精力,过几日再给你看吧。”
关云铮一边聊天一边吃,等到师兄师姐们抵达时已经吃完了,揣着剑就走:“师父师兄师姐,我去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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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上一章评论区有追读的读者想要加更,问一下想要加更的读者多吗,如果多的话我就制定个加更制度什么的(对手指)
第89章
关云铮刚迈过门槛, 摇羽就从剑鞘里冒出来一截:“行了,聊聊你昨夜做的梦。”
饭堂距离练武场有段距离,关云铮吃饭花的时间不多, 走得没有来时快, 听了这话边走边说道:“你现今都能自行出鞘了?”
摇羽理直气壮:“蹭了些你身上的灵气,怎么, 不行?”
关云铮颇觉好笑:“你方才说我昨夜灵气波动。”
“你昨夜灵气波动与我能自行出鞘并不冲突。”摇羽答道。
关云铮脚步一顿, 低头看它一眼:“我还当你是因为我灵气波动才能有自行出鞘的可能,那你早上那么说又是因为什么?”
摇羽又窜出来一截,活像是剑灵急得要窜上来戳她脑门:“自行出鞘和被你灵气催动出鞘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早就能自行出鞘是一回事,你昨夜灵气波动催动出鞘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关云铮感觉自己简直在同它说绕口令,本来才刚吃完早饭远没到晕碳的时候, 此刻都快被它的话绕晕了,默了片刻才说:“你听见我说什么梦话了?”
摇羽平静地缩回去一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没听见,就因为没听见梦话但又被你‘叫’出来, 才悬在那等你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