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线……示警便示警吧,好歹也算一种对云崽的提醒,省得她未来又忘记还有多少人关心自己, 下起决心来不要命。
楚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操心这个年纪不该操心的事,只听云崽在她旁边叽里咕噜地说道:“我那时也有人学古琴,不过那时候的琴弦都是钢弦,很硬,大家非得缠点什么在指尖,或者戴上义甲才能减少琴弦对手的损害,现今的琴,琴弦多是丝质的,似乎也用不上义甲。”
还没等楚悯回话,她便又继续嘀咕道:“不过殷姐姐说,追求音质上乘的话,义甲确实有些助力,所以我还是收下了,你到时试试好不好用,不好用就悄悄不戴了。”
楚悯打趣她:“不怕这义甲也能‘示警’?”
关云铮随口应道:“正好要学反制追踪监视的术法,大不了给这义甲打上一道。”
楚悯挑眉,不再多说。
正如关云铮之前所说,人是“具体”的,就像山谷中的树,会有枝叶繁茂的一面,自然也会有背对阳光而生,青苔遍布的一面,这两面彼此相连,才构成完整的一棵树。
殷含绮有对她们充满善意的一面,自然也会有在送出去的物件上动点小心思的一面,那小心思既然不害人,也没必要把她善意的那面也打成虚假,觉得她罪无可恕。
或许这只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特殊方式,只是不便摆在明面上,说与她们听。
但既然关云铮已经知道了丝线可以示警,仍愿意收下这副义甲,那就是对殷含绮的心思心知肚明仍愿意包容,那么她接下来会对这副义甲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在殷含绮的考虑范围之内了——那不重要了,她已经清楚了关云铮对自己的态度。
鉴于这副义甲是要送给楚悯的,殷含绮自然也知道,关云铮可能在自己的事上不上心,但对师门及同伴会更在意,打上什么阻绝的符咒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楚悯拿着义甲这么一分析,才发觉关云铮有心或是无心之下,都成了个与殷含绮彼此心知肚明的小人精。
人精好,人精不会吃亏,不会再受伤。
“除了殷姐姐之外,我还同那木匠见了一面。”怕她想不起来,关云铮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坑了师父,做了如今饭堂那张餐桌之人。”
“见他?做什么?”楚悯疑惑。
“我发现他也会烧瓷,托他给我烧一套杯子出来,以后我们喝奶茶用。”
楚悯一愣:“你给了他图纸?”
关云铮朝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又摸出一张图纸:“呐。”
楚悯接过来一看:“噗。”
“是不太像杯子,但我已经尽力了。”关云铮沉痛道,“好在那匠人很是能意会,我打算以后有点什么巧思都去叨扰他。”
楚悯把那图纸又看了一遍:“不过倒是能看出你所求的重点之处,譬如杯口要收窄,这……手持之处?倒是颇富设计,是你那时的杯子样式?”
“我的本意是刚煮好的奶茶烫手,做个手柄以免被烫着。不过画完后我转念一想,仙门之中要是嫌烫手,给奶茶来个术法不就得了。”关云铮笑嘻嘻地说,“这设计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一类杯子在我那时有个统称,叫马克杯,指的就是这样有手柄的样式。”
楚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何叫马克杯?”
关云铮倒是没去深究过这说法的由来,于是尝试着在记忆里搜罗了一番。本以为找不到相关的记忆,谁料片刻之后还真从犄角旮旯里扒出一点……浏览器页面?原来她以前也搜索过?
“你可以理解成阿拉伯数字那样的由来,是别处的说法传过来的。”她思索着解释道。
毕竟浏览器页面说马克杯是“mug”来的,英国人和阿拉伯人……反正都是外国人。
楚悯明白了,并点了点头,接受了奇奇怪怪的新知识。
“有巧思都去叨扰?那匠人脾气原来这么好?”两人一起走出几步远,她又想起方才关云铮所说,追问道。
之前听章先生说还以为是个黑心商贩……
关云铮满不在乎地随口道:“哦,我同他说以后我要的物件一律记在师父账上,他果然和颜悦色多了。”
楚悯:“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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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在江县逗留的半月多相比,几位先生特意为他们延后的这十来天根本就不够用,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飞逝而过了。
四人之中唯一进展明显的便是关云铮——她在跟随任嵩华调息、同步服用凌风起所给丹药两件事的加持下,伤势差不多全好了,境界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且她对自己当下的状态十分满意,因而也不曾在幻境考察开始前表现出焦虑的模样,修炼时的强度克制得正好,还能多出许多闲暇到处流窜,被放养在后山的灵犀这些日子都受了她诸多投喂。
至于谭一筠和叶泯二人,他们十日之中则有六日都在为这一次的考核感到焦灼难安,对比之下,每日学得快要废寝忘食的楚悯居然还算是症状更轻微的。
这就是考前综合症吗……关云铮整理好自己练习的一沓符咒,怜悯地看了眼面有菜色的谭一筠和叶泯。
楚悯的琴谱已经被她翻得越来越破烂,前两日被看不下去的苏逢雨施了个术法修补了一番,如今才算是勉强能入眼。
苏逢雨的教学方式和归墟的几位先生有异曲同工之感,多是建立在基础的几个“知识点”上,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延伸出更复杂的知识。
譬如步雁山的御物术,蒲飞鸢的剑招,苏逢雨的琴曲也恰如此类,都建立在日复一日对基础琴曲的练习之上。
其实仔细想来,天下流派无不与此类似,天问这样讲究天赋的道,本质也建立在基础的卜算之法上,被人人称道的所谓天赋,只是跋山涉水而来之后,那一块足以叩开洞府门扉的敲门砖。
如今山水已涉,敲门砖在手,该尽的力已经尽了,天分固然,不可更改,关云铮觉得没有焦虑的必要。
不过焦虑这种事本来也不受自己掌控,她虽能这样宽慰自己,却没法用同样的说辞让那两个愁得快掉眉毛的同伴也把这话听进去,只好煮了锅奶茶,用那匠人烧好送来的“马克杯”装上端过去,然后自己端着点心在一边画新的图纸。
叶泯临时抱佛脚的攻势十分猛烈,佛像的漆怕是都给他蹭掉一块,此刻已学得头昏眼花,见一旁的关云铮没在干正事,立时凑了过来,眼巴巴道:“云铮这是在画什么?”
关云铮随手递给他一块点心:“在画吸管。”
叶泯感觉自己头顶的那团雾水炸开了,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他十分茫然地重复道:“吸管?”
又到了云铮奇言妙语的时间了吗?
关云铮正发愁古代没有塑料,该用什么样的材料制作吸管,又觉得此前唯一能想到的麦秆,应当也没有粗到能把珍珠吸上来的程度,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她的目光依旧对着空空如也的图纸,话却是向叶泯说的:“就这么喝奶茶的话,偶尔无法把握一口喝多少。”
那倒是,有时杯里的奶茶太多,杯子抬得过高,容易洒自己一身;有时杯里的奶茶太少,杯子又抬得过低,半天都喝不到一滴。
叶泯点点头:“吸管也要交给那匠人去做?”
关云铮摇了摇头:“没到那时候,我还没想出什么材料合适。”
草本植物的茎最易获取,也最容易处理,天然的中空结构不需太多额外的打磨,但质地太软,泡在热奶茶里可能不消片刻就塌了。
其他略微坚固的材质,譬如前几日殷含绮送出的那副义甲所用的骨质,倒是符合坚硬度这方面的要求,但处理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容易有兽类身上的异味,不太适合当做吸管使用——毕竟吸管这东西本来就容易臭。
至于金属……延展性好,表面又光滑,确实是做吸管的好材料,但同时,金属的导热性又很强,虽说仙门随时能将热奶茶变凉,但万一就想喝口热的,岂不是会被金属吸管烫得嘴开花?
还有细竹子,且不说有没有粗细正好且已经长出贯通竹节的竹子,单就这个处理难度,就没比骨质好到哪儿去,而且竹质依旧存在草本材料的问题,长期泡在水里容易变形,甚至因为竹质比草本更吸水且不易干,可能还有长期潮湿导致霉变的风险——这一点可以参考竹筷子的下场。
关云铮就为了这么几根在现代唾手可得的吸管绞尽脑汁,这些日子闲下来便在琢磨,此刻只好在图纸上把几种材质都写了下来,又把草本和骨质划去。
她正要将图纸随手塞回乾坤袋中,忽然意识到还有一种材质先前未被她纳入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