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钉在地上的人嘶声叫喊,目光狠厉地向他瞪视:“你出手中伤我们,竟还以为能不了了之?”
谭一筠拔出剑身,手腕被利器捅穿又被来回刮擦,地上的人涸辙之鲋般抽动了一番:“你!”
“我不是不会杀人。”谭一筠垂下来的目光很漠然,“我只是觉得能讲通道理,便没必要动手。”
但若是讲不通……
楚悯指尖的曲调陡然一转,空中子不语应声而动,将谭一筠身侧正准备爬起来偷袭的人再度翻压回去。
谭一筠侧眸看去:“看来是讲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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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虽然体型庞大,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面对蔺长老这样高修为的修士,诸多攻击只能靠腾挪身体避让,无法直面,闪躲间很是费劲。
而且它多少吃了体型的亏,有些细微的攻击躲闪不及,终究还是挨了个实在,令在它身侧的叶泯心疼不已,几乎想用另一张符咒将灵犀变小,绕回自己腕上。
对敌之时最忌分神,叶泯这一心疼便露了破绽,蔺长老不动声色地为下一击寻了个刁钻的位置,那短剑擦着灵犀庞大的身体就要奔向叶泯。
兵刃撞在一起的声响。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断刀,被人抛掷出来,在半途与那袭击对撞,将那短剑猛地弹飞出去!
“发什么呆呢!等着别人捅你啊!”关云铮的声音紧随其后,从叶泯身后的方向传来。
不知从外门弟子院赶来的路上遇见了谁,关云铮此刻的模样没比叶泯好多少,衣袖被捅了几个口子,衣摆碎成了流苏,脸上也沾了灰,见了他精神倒是很好,哪怕顾不上骂人,也还是抽出空对他翻了个白眼。
值此危难关头看见她这幅样子,叶泯居然差点没忍住笑。
关云铮懒得骂他,一抬手将那断刀又收了回来,见对面的蔺长老又要动作,又一抬左手,将那短剑也收到了自己手中,牢牢地握在手里:“长老,对敌讲究先发制人,晚辈只好僭越了。”
蔺长老也没生气,反而真的停了手,拢起袖子平静道:“栩铭是个好孩子。”
还好话痨不在,不然听见这话不得气得跳起来。关云铮面无表情地想。
蔺长老接着说道:“能认识你们,是他人生一大幸事。”
叶泯忍不住开口:“他的人生都快被你毁了,你还有脸说这些?”也不知道谭兄和楚姑娘到了没有,崔师弟是不是还活着……
“你用自己教导出来的弟子炼丹,践踏他人性命的同时,自己的心血岂非也沦为一个笑话?就算仙门之中有腌臜之辈支持你认可你,同样把自己的弟子献出供你炼丹,你们都服下这丹药,提升了修为,日后呢?你们出身名门正派,拼尽全力提升修为,最初无非是为了在门派中谋求一个更高的位置,可事发之后会有哪个门派愿意留下你们?谋划甚多,到头来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究竟有什么可图的?”叶泯站在灵犀身侧质问道。
蔺长老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你们这样的小修士是不会懂的。”
“我不懂?”叶泯险些被他气笑了,“丹修最早出现在鹧鸪山一脉,因鹧鸪山物种与别处不同,蛇虫鼠蚁盛行,故邪修之中常有以毒物入药者,毒性深入肺腑的同时,能短暂地提升修为,这是邪修一派中丹修的起源。
“后来这些人发觉,长久服用毒丹药的修士虽寿命锐减,但尸身竟长久不腐不坏,遂取其血肉炼成丹药,竟比最初的毒丹药还要有效,修为几乎一日千里,于是又有了以人血肉、精气为原料炼丹的丹修,如今多在鬼灯楼一派中,但外界也不是没有。
“你如今所做的,不过是延续其人糟粕,选了个自以为更纯净更高明的原料而已,和那些伏在尸体上吸食血肉的虫豸没什么区别。”叶泯几乎是眼也不眨地说完了这些,由于话里挑衅的意味太强,一旁的关云铮忍不住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可蔺长老到底是上了年纪,小辈的挑衅他权当个屁,连左耳恐怕都没进去,遑论右耳出了。
他依旧是对一切都漠然的模样,随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动了,身子陡然腾空而起,一掌便要盖向灵犀头顶。
关云铮站得离灵犀太近,蔺长老的位置几乎在她的视角盲区,此时丢剑不仅伤不到他,还可能伤了灵犀。
打小动物算什么本事,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随后一跃而起,腰间的剑已无令自动,剑势如虹,电光火石间逼至蔺长老眼前。
但这毕竟只是剑在剑诀之下的自发动作,没有力量加持,对上蔺长老,也无非是让他的动作迟滞了一时半刻。
可就在这一时半刻之间,叶泯已经熟门熟路地顺着灵犀的身子攀缘而上,待到能看清蔺长老所在位置后,一道符咒脱手而出,带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劈头盖脸地糊了上去!
与此同时,灵犀猛地一动身子,用脑袋将须发着火的蔺长老撞向不远处的院墙!
“轰”的一声,院墙直接倒了一半。
关云铮与叶泯落回地面,两人犹在惊疑不定,忽然看见滚滚烟尘中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切仿佛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谭一筠的剑比关云铮方才那颇有忌惮的一剑还要狠厉果决,剑锋在蔺长老烧得发红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关云铮一见楚悯勉力扶着的崔栩铭便立刻跑了过去,从乾坤袋中摸出好几瓶兰珏给的丹药,强自镇定着心神,从丹药瓶中倒出药丸来。
崔栩铭四肢淌血的模样能把健全人吓成半身不遂,关云铮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手腕,终于将丹药喂进了崔栩铭的嘴里。
“好了,小筠,放下剑吧。”万籁俱寂之中,兰珏的声音忽然响起。
而后是乱糟糟的脚步声。
一阵淡淡的花香拂过,有人从关云铮和楚悯手中接过了垂死的崔栩铭:“我来吧。”
两人原本不肯放手,却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烟尘中看清了来者的脸。
说不清是被怎样的感觉击中,她们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位修士还有救,二位可放心交给小映。”
那声音忽而又转向另一边:“至于你们二位,蔺长老已无意反抗,不必再横剑相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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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长老院外一架打得四人皆是体力透支,兰珏和那不知名的修士赶来后,便都无了后顾之忧,顿时陷入了昏睡之中。
——陆续醒来时已是当日深夜。
关云铮活像是上了年纪缺觉,浑身发痛但精神已经清醒了,只好从榻上爬起来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刚一打开房门,坐在她门外的人便转过身来:“睡醒了?”
关云铮心说我方才确实是睡醒了,但我现在怀疑自己在做梦。
大晚上的女帝不睡觉在她门外做什么?
“你们救下的那位修士已无性命之忧,同伴中的另一位姑娘应当也醒了,余下两个估计还在睡,年纪略小些的受了些轻伤,都已经被小映处理好了。”苍韫桢语气温和地将现状一一告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女帝这个身份来同她解释这些,关云铮简直有点想冒冷汗,搞不懂自己怎么配得上如此殊荣,忙不迭点头道:“暂时没有了。”
苍韫桢递给她一杯热茶:“估计你这会儿醒了今晚也别想再睡了,索性来陪我聊聊吧?”
关云铮默默接过茶盏坐下:“陛下想聊什么?”
苍韫桢随手给一旁的茶炉打了簇火苗:“就谈谈此次事件吧,你有什么想法?”
坦白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没有谭一筠那么关心则乱的愤怒,没有叶泯对邪派丹修一直以来的嫉恶如仇,也没有楚悯那样对事态犀利独到的眼光,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蔺长老的作为总能让她想起21世纪的热搜新闻,泯灭人性的恶、得不到伸张的正义,这类事情见得多了,同情心和同理心虽然不曾磨灭,但心里的愤怒已经逐渐燃烧成灰烬了。
因为她的愤怒好像全无结果,哪怕每一次的发声她都没有遗漏,该发生的烂事也依旧在发生,烂人也总是如过江之鲫般层出不穷。
苍韫桢仿佛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忽然问道:“是不是觉得,恶人作恶总是毫无新意?”不论最终有怎样的目的,这些人作恶时采取的手段和方式向来没有什么新鲜的,邪派丹修不是用毒物就是用人入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