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去年的花了。
叶泯正在前面规划今日行程,想来从前在鹧鸪山中时没少在山下城镇玩耍,此次下山也像是监狱放风,想做的事列了一箩筐。
“先前我们在翠屏山环境中,在山下那个湖里摘了不少莲子,大比的日子都差不多,想来今年也能在镜溪城吃到新鲜莲子吧?”叶泯兴致勃勃地问道。
镜溪城所在地界比翠屏山要略北一些,但两地气候差异不大,花果什么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谭一筠点点头:“就是不知道镜溪城有无荷塘。”
楚悯看了眼正走神的关云铮,答道:“闻师兄家中农庄里有出荷塘。”
正打算问问城中有无荷塘的叶泯愤慨地止住了自己的心思:“闻师兄家中农庄究竟有多大?”
楚悯思索了一番:“大约整个镜溪城郊外都算是他家农庄的范围吧,有许多农田,有鱼塘荷塘,还有好些果树。”
叶泯顿时停住自己往城里走的脚步,一转方向往城外走:“我们还是直接去农庄吧,外头的东西加起来兴许都没有农庄多。”
这倒是实话。
镜溪城是个小城,没有庞大的水系,也没有富饶的矿产,发展不了商业和矿业,城中多数人依旧要仰赖老天的脸色过活,都还是农户。
只是农户之间也有区别,有的贫农土地不多,产量不大,粮食不够自己一家人吃的;有的农户能养活自家人,余出来的一些粮食蔬果能够拿到集市上贩卖,得来的银钱又能去买些自家不产的肉类;有的农户攥着许多土地,于是逐渐摆脱了农户的身份,将土地租赁出去让别人耕种,自己收些佃租度日。
农户之外,镜溪城中还有一部分做小生意的商户,多是手艺人,做竹编小玩意的、木塑泥塑的,甚至于开酒楼的,也都是从厨子发家的,厨子自然也在手艺人之列。
闻家的农庄中,囊括了镜溪城中所有种类的人。
有贫中上三类农户,有小商户,只要跟“农”沾点边的——哪怕是打铁这样的,都在闻家农庄里有一份工。
闻家会帮着他们卖出粮食,视情况决定是抽一部分作为收入,还是收取最原始的粮食。
与此同时,农户们遇着的所有问题,闻家都会帮着解决。
譬如耕地的需要牛,打铁的需要铁料,养鸡鸭的需要幼雏,这些全由闻家提供。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良好的互惠共生关系,所以没人会有怨言,没人觉得自己在被压迫剥削。
也正因其中的农户种类繁多,镜溪城中市面上的那些东西,农庄里确实都有,叶泯说的确实不错。
几人慢悠悠地往农庄走,而关云铮仍缀在最后,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悯无端觉得她此刻的状态受不得打扰,故而始终没说话,只在她前方半步远处不紧不慢地陪着。
——关云铮在想她21世纪的家庭。
在归墟的日子并不是全然由修炼构成的,繁重的任务中总是掺杂着许多生活的轻松自在,但到底还是仙门,与人间相去甚远。除了夜里做噩梦,她不大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家庭。
但镜溪城不一样,它是鲜活的人间,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烟火气息浓重,让她每次下山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21世纪的家。
如果往深了剖析,她的父母也都是农户,只不过家里子女太多,父母的父母也都心有偏颇,田地分割时顾不太上这两个孩子,分到的地还不够自己吃的,后来也就不怎么种了,改为赚点手艺人的钱。
人一旦脱离了自己熟悉的事,像一瓢井水忽然被泼进海里,是很容易迷茫的。而迷茫又容易催生冲动,她爸本来也不是什么情绪管理大师,就这样奔着远离入海口的方向汹涌而去,选择了投资经商。
他以为自己奔向的是广阔无垠的大海。
却没想到,他以为的海水只是比小溪宽阔不了多少的河流,而另一口井正从那条河中抽取着水。
他从井里出走,自以为不会成为那只眼界狭窄的青蛙,最后却还是回到了井里,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从此一蹶不振。
她的母亲是个喜欢声称自己很有主见,实则没有主见的女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社会对她的认同,所以她忍受婆婆的苛待,忍受妯娌的谩骂,忍受大姑子和小姑子的恶意挑唆,忍受丈夫被挑唆之后对她的毒打。
忍受她们……为她根本没能怀上的儿子立下的墓碑。
那是多么朴实无华的一种诅咒啊。
“你本来有个哥哥。”第一次听见这句话的关云铮还以为她的妈妈流过产。
结果就听她那神情平淡但又带着怨恨的母亲继续说道:“你当然有个哥哥了,不然为什么她们会给他立墓碑呢,她们连名字都替他取好了。”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嫁过来没两个月,你爷爷就死了,全家人都觉得是我克死的。”她母亲神情漠然地说,“说我属老虎,把爷爷背走了。”
关云铮彼时茫然地想:我妈妈不是属羊的吗?
这件事荒谬到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忍不住顺着这毫无逻辑的逻辑思考下去,继而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从此成了寡妇的奶奶,也是属羊的。
她还记得直到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每日咒骂他人,哭诉自己命苦的奶奶都还没死,比爷爷多活了三十五年。
这样的家庭,摆脱了好像是一种幸福。
但她走在去往农庄的小路上,忽然有些迷茫:21世纪的她真的死了吗?
如果,如果那个声音,那个祂,真的是此世的神明,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确实寄托了某种希望在她身上,期待她能完成某件事。
那么在她完成这件事之后,她又该去往何处?
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
好像不论选什么都不会改变现状,记得关云筝的人会越来越少,她就算回到自己的世界,原身的死亡也不会被你逆转了。
关云铮在心里叹了一口悠长的气:算了,还是找个时间问问祂吧。
这么难的决定,还是交给别人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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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约定隔两日是6k结果没写到,所以本来是挂了请假条的,结果写到这感觉需要切章了,所以先发出来。明天手感好的话会努力连更,或者写这段时间的加更。
中秋活动好像还没结束呢,大家能多多灌溉一下这朵菇吗[可怜]
第152章
闻家的农庄他们常来, 但先前的每次活动范围都有限,这次带着将各类人各类花都看个遍的初衷,四人便没太惦记各色吃食, 到了农庄就各自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了。
谭一筠和叶泯心比天大, 纵然意识到关云铮这一路来没怎么说话,也只觉得她在钻研修炼之事, 稍微问了几句确认没问题, 就欢天喜地地撒欢去了。
楚悯有些担心关云铮的状态,却见她同自己摆摆手:“没事,想起些以前的事,我去赏赏花,不用管我。”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出去几步又怕楚悯不放心似的, 抬起左手再度摆了摆。
这几日没怎么练剑练刀,她穿的衣服不是窄袖的练功服, 此时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几寸,露出了腕上的撷光。
楚悯像是被那镯子安抚了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 也转身走了。
如果有些事自己不曾切身体会的话,是没办法安慰别人的,言语是干瘪的, 既不能抚平创伤, 也不能带来慰藉。在这种情况下硬要陪在别人身边,尤其是关云铮这样的人身边,还会给她带来无形的压力,仿佛她所有的情绪都太过绵长,影响了他人一样, 会迫使她尽早收敛。
收敛自然不能解决情绪,只会让情绪在长久的积压之下变得更加具备毁灭的力量。
所以楚悯只能让她一个人散散心,不能插手。
——关云铮自觉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游魂,只不过别的游魂是游走在生与死之间,她是游走在此世与彼世之间。
这段时间的修炼让她变得略有些紧绷,忽然到了这样乡野气息浓重的地方,也没能立刻放松下来,反而有点“过刚易折”,心里那根弦突兀地崩断了。
她面无表情地一边继续顺着田埂走着,一边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左腕的脉搏。
嚯,心率一百二。
关云铮有些自嘲地笑了声:最近也没熬夜啊,难道她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焦虑了?
可惜心率无法领会她的自嘲,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鼓噪得透过耳膜,轰得她头晕目眩。
关云铮被迫听了一段鼓点过度到位的电音,实在是不想再顺着节奏走下去了,怀疑再走两步心都得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