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不算高,但也足够遮挡住身后的人了。
不对,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人蛊。
说来奇怪,修行之人的金丹往往在丹田处,但那人蛊将手抽出时,指间除了挂着些血肉之外,竟还有一颗金灿灿的珠状物——赫然是方竞甫的金丹。
再烂的心肠,凝练出的这颗东西都是金的,足见金也没多么可贵,不过是人心见它璀璨不凡,赋予了太多附加价值。
金丹离体,修士必会身毁人亡,方竞甫毫无防备地承此一击,顿时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关云铮看了眼他迅速发黑的胸口,大发慈悲般解释道:“奚亭若是真的死了,奚楼作为新一任掌事,怎么可能离开昆仑?人蛊一年前便不知所踪,偏她离了你还能活,体内没有特殊之物在发挥作用,谁信?迷津渡围剿时你几乎只剩半条命,却活蹦乱跳地活到如今,没有借助旁的手段,又怎么可能?”
她好像从他那双迅速黯淡下去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直起身来说道:“你用人蛊的躯体为自己温养心魔引,却没想到先前的所作所为招来了众仙门的围剿,人蛊丢了,你的心魔引没了,于是你只好去找鬼灯楼,问他们又要了一颗……放进了你自己的身体里。
“可你大概不知道,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自你将心魔引置入体内后,你所打造的人蛊便一直在追杀你。因为你将她炼成了食人血肉的人蛊,又让她吃了第一任主人,她以为你也可以吃,一直很想尝尝你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呢。”
注意到方竞甫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甘,关云铮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她在追杀?当然是因为奚楼前辈先你一步发现了她的踪迹,一直将她困守在随身芥子之中了。所以方才一被放出来,她就闻到了你的味道,迫不及待地过来……了结了你的性命。”
关云铮说完这一大串话后,大约是回忆了一番有无缺漏,带着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先后看向一旁的苍韫桢和章存舒:“陛下,师父,我所读出记忆俱已陈述完毕。”
“至于如何读得记忆……”她抬手示意身后众人看向她手中轮盘,“此为天问派掌门打造,与溯洄同源法器,将隐,可回溯人的记忆,我便是借此物读出了方竞甫这一年来所有的行事过程。”
这话是假的。
其实早在先前将神识沉入识海,用将隐翻阅她的过往记忆时,她便发现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从时间上估算,大约是她上次与心魔引同归于尽之前的事。
那时她心神巨震,躯体也正遭受着痛苦,神智不太清明。可记忆的保存是一视同仁的,不会随着她意志的清醒与混沌而改变清晰度,以往她没有将隐时,这些记忆只会被埋藏在最深处,等待着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今有了将隐,她只需翻阅一番,便能清楚地看到那段记忆。
——曾在她体内的那颗心魔引曾在极度的自傲中向她袒露过,心魔引之间可以互相感应到彼此所在。
而先前她与三位同伴分析奚楼随身芥子时,又得出过“里面很可能不是活物”的结论。
方才在幻境中,谭一筠也说“尸傀是傀儡术的产物”,而尸傀的诸多特性又表现得与人蛊极为相似,故而听从主人指令的人蛊也有极大的可能是傀儡术的产物。
那么多尸傀,小悯的感应却不曾示警,说明此类存在不在感应之列,也就大概率并非活物,那么与之想象的人蛊,大概也并非活物——毕竟她确实“活人味”寡淡。
如此种种彼此叠加,关云铮实在想不出来,奚楼那状似香包的随身芥子里,除了装着那个人蛊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至于奚楼究竟为什么,要在动身前往归墟之前去见陛下……她没打算窥探这两人的记忆,但大概能猜出一些:人蛊下落不明后很可能落在了苍韫桢手里。当今陛下手眼通天,权术法术全都玩得飞起,把一个人蛊捏在手心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她方才那句“人蛊一直在追杀你”也是假的,只是觉得方竞甫这种自命不凡的恶人,在临死之际听闻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东西”害死了自己,一定会……死不瞑目。
谁让他像个会回到案发现场欣赏作案手法的变态杀人狂一样?谁让他出口便是刺痛章存舒和奚楼的话?
他自找的。
除此之外,她也根本不曾窥探方竞甫的记忆,将隐也只是她的托辞,她完全懒得看方竞甫脑子里那些污糟的记忆,此刻她除了身体上多处抱恙,堪称神清气爽,不想自找恶心。
好在先前拜托“祂”帮自己修好了碎裂的将隐,此刻还能拿出来像模像样地唬人。
苍韫桢颔首:“说得够明白了,只是这人蛊……”
关云铮调转视线一看,只见方竞甫早就不知何时断了气,被等候他死亡的人蛊拖到了一边,拽出了……额这个还是别看了。
她没大没小地摆了摆手:“反正我的推论和证词都说得差不多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说完这话,她又耍无赖似的对着苍韫桢一笑,“陛下,我浑身灵脉都快断光了,撑这一会儿已是十分不易,还望您不计较我御前失仪,我要晕了。”
她言出必行,说晕就晕,话音刚落,就倒在了大呼小叫着围上来的师门众人手中。
苍韫桢失笑,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章存舒:“快别生气了,你徒弟都不敢跟你说话,自顾自就晕了。”
章存舒面色铁青地将萍踪收回剑鞘,也撂了挑子:“剩下的事就劳烦陛下安排,我得回去搭救我那性命垂危的徒弟了。”
他说完就走,还没忘了薅走一直在一旁焦急候着的凌风起。
连映抱着师妹走了,关云铮的三位同伴顾不上与自己的家人师父说话,便心急地跟上,闻越和江却走在第三队列,章存舒和凌风起走在最后,偌大苍生道,只剩个章存舒的师弟在苦苦支撑。
步雁山当了一上午的背景,此时对上苍韫桢的视线,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吧,他也有点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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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把想了好几天的剧情一口气写出来真的好爽[墨镜]
第176章
大概是灵脉断过一次, 这副躯体对此熟门熟路的缘故,这次受伤后关云铮苏醒得很快,而且几个时辰后就能下榻慢悠悠地走上几步了。
可惜她想走路的心迫切, 师门众人和同伴们阻拦的行为也很严厉, 没有丝毫放水,她的活动范围最多到院内石桌, 连秋千都不让坐。仿佛她是个脆弱的鸡蛋, 坐上去晃两晃就要散黄了。
好在吃食上没有变化,没有忌口,还可以喝奶茶。关云铮坐在桌边这样想着,默默嚼着奶茶里的珍珠。
谁料还没等她将嘴里的珍珠咽下去,章存舒就在一旁冷声道:“李厨心疼你受伤给你煮的,在你伤好之前, 这是最后一杯。”
关云铮:“???”
她赶紧把珍珠咽了:“师父!”
章存舒把一碟点心放到她面前:“你凌师伯说,吃太多甜食不利于伤口恢复。”
关云铮冤得都快六月飞雪了:“我哪有伤口啊!”不都是内伤吗!
可能是章存舒的表情太过严肃, 关云铮脱口而出这话后陡然心虚,收敛了自己的不满, 默默低头品尝自己伤好之前最后一杯奶茶。
一边的凌风起被章存舒当挡箭牌也没什么意见, 见关云铮终于没话说了,才开口说道:“虽然我治得好你的伤,你的身体也承受得住这一次的灵脉损伤, 年轻恢复得也快, 但有多痛只有你自己知道,别总是拿着自己的命和别人的真心去喂狗,你欠吗?”
关云铮无力反驳,默默把头又埋低了一些。
章存舒见她这样也不忍再多说,没好气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大比的一应事务还没处理完, 我跟师兄先去帮忙,你老实待着。”
关云铮立刻点头如捣蒜,目送两人走了。
只不过走了最会用言语骂人的,院内还有几个用眼神诉说埋怨之情的。关云铮目送着章存舒和凌风起走远,收回视线的瞬间,目光和闻越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顿时被那双眼里的伤心、愤怒、埋怨给震慑了。
心念电转间,关云铮光速滑跪,虔诚道:“我错了。”
闻越嘴上恨恨,动作却很出人意料:他把自己那杯奶茶推给了关云铮。
“师父骗你的,凌师伯没说过那话,不过算上这杯,这也是你伤好之前最后的奶茶了,因为李厨有事要离开归墟一阵子,我们又不可能让你下厨,所以没得喝了。”闻越嘟哝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