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将隐是从哪接入的,它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她的乾坤袋里,但就在季邕的记忆进展到他和鬼灯楼建立合作,打算把关云筝的生魂献给鬼灯楼,而后者会给予他应得的报酬时,关云铮听见了将隐轮盘飞速转动的声音。
最底下的轮盘连续转动几十圈原来是这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她几乎听不见另外两个轮盘转动的声音了。
季邕在记忆中算计着他的“未婚妻”,将隐在记忆之外飞速地转动着,不,应该说,回溯着。
然后在某个瞬间,“嗒”一声轻响,将隐停止了转动,她的视角骤然从俯瞰季邕的上帝视角,变成了关云筝的第一人称视角。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因为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分每秒她都处在这样的视角里。
只不过这段记忆里她是个真正的看客,而这具躯体属于它原本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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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季邕?”关云筝看向关云漪,微微皱起眉。
原本还在侃侃而谈自己与季家公子在街头偶遇的妹妹突兀地停下话茬,不安与不虞在她脸上交织着出现,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他的未婚妻,此事我知道的。”
关云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问话的重点并不在此:“我并不想嫁他,若是你当真喜欢,可以去问问母亲的意思。”
关云漪不大高兴地扯着自己衣摆的布料:“你同季家公子的婚约都定下好些年了,怎么改得。”
关云筝叹了口气,又把荷包里的彩绳拿出来递给关云漪:“季邕此人……并不如你所见那般。”
关云漪是个从小听好话长大的主,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此刻听了这句立时便觉得关云筝是意有所指,不满道:“姐姐倒是说说,他哪点与表露出来的不同了?”
关云筝把荷包收好:“你知道他每月都要去上至少两三次青楼吗?”
关云漪愣住:“什,什么?”
关云筝神色平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起身走了。
……
季邕把他用药过激不中用这件事瞒得很好,关云筝起初也没得知。
但奈何她太了解他了,从他平日说话逐渐变得不加掩饰的暴躁,谈起婚嫁话题时更加偏激的态度,以及……若有若无地提起邪修的语句中,都窥见了一丝不对劲的痕迹。
鬼灯楼这个门派关云筝听说过,毕竟此门其中一位掌司恰好是镜溪人士,常年驻扎在此。
但她毕竟只是个闺阁女子,所识有限,对仙门邪道这些门派没有太多认知,也就没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鬼灯楼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借活人之物炼丹的丹修。
而等她得知此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
活着的时候被生生剥离魂魄是什么感觉?
关云筝很想同人说说那种仿佛千百根针一齐扎进骨髓的感觉,又或是如同千百把尖刀扎进血肉后一刻不停搅动的痛楚……可惜剥离魂魄的那一瞬间她就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地“死了”,再也无法张口说话了。
鬼灯楼的丹修不做囤积的生意,从来都是有人指名要某种丹药才会开始炼制,并且总会要求出钱的人自己提供丹药的“原材料”。
季邕要的药制作起来并不难,只需要未经人事女子的气血或是精魂。
但是丹修没说要多少,于是季邕给关云筝下了足以放倒一位成年壮汉的蒙汗药,把她带到了丹修的面前。
她不是没有防备,但是只要季邕对自己的母亲说上几句好话,她就会被母亲笑着推出家门,然后打发乞丐似的,往她手里塞一块包裹了碎银子的帕子。
母亲把她当做重振家业的筹码,当做讨好季家的工具,唯独不把她当做一个可能并不想嫁人的女儿。
而她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这座宅子,一旦被她的母亲亲手推出来,就没有了任何自保的可能。
关云筝是活活痛醒的。
手腕似乎被割开了,血正在缓缓往外流,有没听过的声音在同季邕交谈,但或许是血流得太多了,她耳边一直有瀑布似的水声,嗡嗡响个不停。
“其实用不着整个人都送过来,不过是要一点她的血。”
“麻烦你们炼丹,当然要拿出点诚意。”
“她不是同你有婚约吗?怎么,不做数了?”
“大不了改为娶她妹妹,她们家怕是乐见其成。”
“这个和她妹妹不是亲生的?”
“亲生,怎么不是亲生。”
“那怎么舍得?你就这么随便弄死了,她娘不伤心?”
“她娘?她娘要是会伤心又怎么会让她嫁我?再说了,她妹妹如今可是盼着嫁与我呢。”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既然你这般有诚意,那我们索性把她的生魂也取出来了。”
“生魂?是要做什么?”
“修炼啊,还能做什么?我们邪修不就是拿人修炼吗?被活剥出来的生魂怨念更强大,效用也更强,做成引魂香更是可以引渡更多的生魂……”
“引魂香又是何物?”
“你怎么问那么多?还不走?不怕被人发现你谋杀未婚妻了?”
“这就走这就走,多谢各位仙长的丹药。”
“这小子还管我们叫仙长,哈哈哈哈……”
关云筝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就是邪修。
这样看来,做个邪修是不是也挺好的。
她想要牵起嘴角笑一下,却发现自己有些感觉不到躯体所在了。
或许是蒙汗药的药效还没退,她居然觉得迎接死亡的过程异常平和,平和到她觉得自己只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想要睡一觉。
而就在她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问她:“你想要救你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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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62章
关云筝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笑, 只是那笑声缥缈得像春雨过后山腰间的云雾,被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我活不下来了。”
“我看看……你确实活不下来了,但你的躯体还能活下来, 魂魄离体的瞬间躯体尚且能够维持生机。不过......你想让它活下来吗?”那个声音似乎是探究地看了一会儿, 得出结论后又问道。
“躯体活下来……能怎么样?”关云筝听见自己“问”。没有了魂魄的躯体就算能短暂地保留生机,又能对如今的局面造成何种影响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 你听过献舍吗?”正在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 可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好像祂并不关心关云筝的死活,只是路过时随口点评几句,也没打算真心给出什么切实有用的建议。
关云筝没听过,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倒也算不上献舍,毕竟我无法保证会有无处可去的灵魂接手你的躯体。”那个声音说。
“如果有的话, 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关云筝说完后有些惊讶地想:魂魄被剥离躯体的过程竟感受不到太多痛意,只是五感在逐渐淡退, 眼前的色彩消失,耳边也空茫, 唯有一股淡淡的线香气息始终萦绕在鼻间, 还有这个声音,依旧清晰得像是在她脑海中与她对话。
“什么事?”那个声音问道,饶有兴味般。
“我那时一定已经死了, 可以请你告诉那个后来者, 让她救救我妹妹吗?”线香的气味好像也闻不到了。
“嗯?你妹妹?”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哪里“翻找”了一番,“可你妹妹似乎不太喜欢你。”祂直白得有点惹人生厌了,但可能是她快死了,也可能是她习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关云筝此刻竟也没生气:“是啊, 她不太喜欢我,但我希望能有人救救她。”
“既如此,我可以答应。但你的求救,后来者未必能接收。”
关云筝笑着叹了一口气:“我救不了我自己了,我也救不了我妹妹,不管是谁......哪怕是某个世上的另一个我,帮帮我吧。”
“那么,你当真自愿献出你的躯体吗?”那个声音问道。
“是,我自愿。”关云筝“听见”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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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隐的轮盘再度发出“嗒”的一声,关于关云筝的记忆回溯结束,停止了转动。
关云铮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还没开口,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两行眼泪。
本就站在一边的闻越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递上前:“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难受?”
楚悯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江却皱着眉头站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