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暄忐忐忑忑地过去,被阿耶一把薅住,送上了一面软靠,接着他身上一轻,里里外外都被剥了个干净,他像个光溜溜的脱壳鸡蛋,被父亲手拿把掐地攥着,换了一重新的干燥柔软的寝衣,接着一双小红靴也被摆在了软靠底下。
换完衣衫后,萧念暄才小心对为他擦头发的阿耶问:“阿耶你生我气了么,我没有跑很远的。”
“没有,”他沉声说,毛巾底下擦他毛茸茸小脑袋的手不停变换姿势,“不生你气。”
萧念暄这才心安,等阿耶擦完了头发,他主动寻了阿耶的怀抱蹭了过去,仰头抱住了阿耶的胳膊。
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崽子,萧洛陵莞尔一笑。
那股杞人忧天的荒谬感,终于散尽。
萧念暄得寸就要进尺,他馋阿耶的大床很久了,也不知怎的,自打他们住进这里之后,阿耶就不和他睡觉了,他想和阿耶一起睡,夜里被一条温暖的长臂搂着挂在怀里,多么舒坦!
“暄儿要和阿耶一起睡。”
他以为他这样撒娇,也没有什么用,谁知道今晚的阿耶格外温柔,对他百依百顺。
擦完头发之后,萧洛陵顺手将毛巾搭在椅背,揉了揉萧念暄还沁着些微凉湿的发丝,柔声说:“好。你先爬到床上去,我更衣完便来陪你。”
萧念暄简直太振奋了,他欢天喜地地点头,简直要蹦起来,但还是忍着,十分矜持克制地趿拉上自己的小靴,爬到了那面高高大大的燕寝龙床。
真舒坦!
他在床上摆出一个工整的“大”字,没一会儿又陷入了羊绒的诱惑里,在柔软的龙床上翻滚起来。
净室里渐次传来水声。
萧念暄滚了好几遭,也没等到阿耶过来,小孩儿的耐心其实也不大剩多少,他又噔噔噔爬下床,重新趿拉上自己的小棉靴,走到了阿耶习惯坐的那面麂皮大靠上,爬上去,将椅背后的插瓶里的一幅卷轴给取了出来。
好奇心重的萧念暄拿了画轴,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打开的办法。
直到他发现了一根抽绳,可那画轴太重了,他的小手指头才摸到抽绳,手臂便酸软得拿不住了,画轴一骨碌掉落延展开,露出画卷上容颜秀丽的美人儿。
萧念暄惊呆了,他根本没想到这是一幅画。
当他探头探脑地从麂皮大靠里,把眼睛露出来,惊奇地打量那幅画时,又发现了一个令他的脑袋瓜几乎快要烧坏的问题。
怎么是阿初啊。
在他朴素的认知观里,第一眼的直觉是什么,他便会认定那是什么,譬如他第一眼就发现,这画上的人是阿初的模样。
萧洛陵听到卷轴落地的声音,以为是孩儿摔了,拎了外袍来不及披上裸裎上身便奔出,目之所及是趴在他软靠上安然无恙的崽子,在舒口气时,却瞥见他正探头探脑地在看地上掉落的物事。
顺他目光寻踪而去,萧洛陵很快发现,是他放在插瓶里的美人图被打开了。
他有些微失神,也很快意识到,从簪花宴上瞥见她一眼,这幅收在太极殿曾相伴日夜的画便已被遗忘。
“你怎将它拿出来了。”
萧洛陵的语气有一丝不自然的责怪,他穿上外袍,动身弯腰将散落地上的画轴拾起,试图重新卷上。
萧念暄的目光便顺着那幅画一直往上仰起,直至目光落在阿耶略显局促的容颜上,他忽地大声道:“这是娘亲!”
萧洛陵没有言语,指节微僵。
萧念暄见坐在身旁的阿耶缄默不语眉峰轻耸,愈发确定了,“我见过。”
他见过这幅画。
很久很久之前,阿耶用这幅画,派了好多人去找娘亲,到处找。阿耶骗他说没去找娘亲,事实是阿耶一直在找,从来没停过!
可他不明白。
“可是娘亲,怎么长得阿初的样?阿耶,娘亲和阿初一样!”
他瞪大了葡萄眼,为自己惊人的发现怔住了。
萧洛陵攒了眉峰,将画一点点收卷好,重新系绳。
儿子小,他这个年纪,很好蒙骗。
可萧洛陵的鼓膜却是忽然间,宛如要被崽子嚷裂:“阿初是我娘亲吗!”
他爬过来,近乎要揪住他老子的耳朵,把整个太极殿给震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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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所以大家知道了吧,萧狗真正怕的不是儿子不要自己选择亲娘,而是老婆带着儿子一起离开他。装哥终于无法嘴硬[狗头叼玫瑰]
第40章
萧洛陵偏过视线, 崽子已经气势赳赳地爬到了他怀里,站在他的腿上, 两只小手紧紧扒拉着他的外袍,将他适才胡乱披上的寝衣从肩膀拽下,露出一截被绪芳初按得紫红未退的臂肉。
他起初不肯答,谁知崽子突然上起手来,摇晃起了他的身体。
晃一下,萧念暄脸上的表情便急一分,阿耶要是再不说话, 他能怄死似的,小脸急得通红通红的, 捏一下,滚烫。
“阿耶!你不说实话我不理你了!”
萧洛陵实也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看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他心底轻叹, “嗯。”
气息舒缓地释出,他低头将崽子揽抱入怀,对着惊愕地哭了出来的崽子抚了抚脑门上的雏毛,叹道:“阿初是你娘亲。”
如此说, 这崽子定是高兴得蹦起来了, 可他的耳朵却倏然听见一道响遏行云的啼哭声, 哭得他霎时心慌意乱怔立当场。
先还有几分隐忍, 哭了一声之后,小太子就似是放开了水闸,那声息,那泪水,都源源不绝、浩浩不止地涌了出来, 险些哭得萧洛陵两耳蝉鸣。
本以为萧念暄会高兴得手舞足蹈,今晚夜里也睡不着觉,谁知竟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可怜得令人于心不忍,连殿外值夜的内监都来问讯,萧洛陵叫退了宫人,道不必伺候,便将卷好的画插回瓶中,抱了啼哭不止的萧念暄回到燕寝的龙床。
将崽子放在榻上,对方仍嚎啕不止,萧洛陵愠怒之极也爱怜之极,无奈地拎了帕子等着,等那崽子的哭声终于小了些,他把握住战机,提起帕子囫囵一把盖住了对方皱巴巴的小脸,将对方脸蛋上晶莹剔透的水丝一股脑尽抓手中。
“好了,你继续哭吧。”
揩完了儿子的鼻涕,萧洛陵扔了帕子,淡淡地道。
萧念暄这会儿已经不想哭了,浓睫上还沾了一点儿水珠,他叉腰仰起小脸,“阿耶骗我。阿耶骗我好久好久。”
萧洛陵乜斜视线轻嘲了声,“这么生气。没良心的,有了娘忘了爹。也罢,把你送给你娘,你们过吧。”
萧念暄重重摇头:“不要。”
这倒令萧洛陵微微奇了,“为何不要。”
萧念暄虽然小,但不傻,他清楚自己要什么,于是他盘腿坐了起来,人小鬼大地缩了缩鼻子,冲阿耶道:“我要和娘亲在一起,也要和阿耶在一起,也要娘亲和阿耶在一起。”
萧洛陵怔了一瞬,心底毕竟是有些感动的,总算不曾白养了这半途而来的崽,他莞尔一笑,屈膝上榻,将只有豆丁大小的奶娃一臂托了起来,“你与阿耶达成一个君子协定,如果你想同时拥有爹娘,须听阿耶的。”
小奶娃娃混沌着问:“阿耶,‘君子协定’是什么意思?”
对方和婉慈爱地抚了抚他的头,“你答应我,不要叫阿初‘娘亲’,不要认她。”
小奶娃娃这回听懂了,他不干了,怒而叉腰:“为什么?”
萧洛陵的双眸深邃而认真,平等地对年仅三岁的儿子凝视:“你说了,娘亲会逃跑,你便不会有娘亲了。”
是这样么。奶娃娃将信将疑。
大人还在不停地为之灌输大人世界里的歪理邪说:“真的。你会吓跑她。念暄,阿耶可曾骗过你?”
萧念暄的内心开始极度挣扎。
“阿耶无妻,你也无母,都甚是可怜,既然如此,便应抱薪取暖,守望相助,我为你寻母,你亦为我求妻,阿耶又岂会害你?”
萧念暄的信念开始极度动摇。
阿耶循循善诱的紧箍咒仍在不停回响。
“让我们一同保守这个小秘密,莫让娘亲发现,好么?”
萧念暄终究道行浅,听信了他阿耶的谗言。
只是他仍有几分不甘心:“可是阿耶,我要保守秘密到什么时候呢,我一直都不认娘亲了吗?”
萧洛陵思忖片息,想到那夜太极殿上的谈话,他重新低眸抚过孩子脑门上的胎毛:“很快。阿耶向你保证。”
无名无分的不行。
他早已决定,非她不可,只要被他盯上的,终是在劫难逃的。
有过一次空手而归的教训,这一次,他只会谨慎以待,绝不允她任何逃走的机会。
长安的这场雨,滂滂沱沱地下了两日,到处都是潮湿闷热的水汽,逼得人寸步难行。
绪芳初想学习医理,但太医署内所辖四科,各有偏重,在针科所学偏重于针灸,在按摩科所学更侧重于推拿。但要真正掌握医理,弄明十三针的技法,令其真正传世,不再仅为经验之谈,她不可能完全不涉猎医科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