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仅没有追究她的罪责,反而要升她的官?黎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这么好的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回道:“谢陛下,臣欺君在先,不敢蒙陛下盛恩。臣愿继续当一名御史,为陛下为大显朝鞠躬尽瘁。”
皇帝见黎宛言辞恳切,确是真心,亦不强人所难,“如此也好,你的身份也不可过于张扬,御史这个职位于你而言,颇为适宜。”
“只不过,”新帝顿了一下,“官粮贪墨一案,你居功甚伟,朕不得不赏。来人,传朕旨意,御史陶立忠正廉明,勤勉奉公,为朝廷肱股之臣,朕心甚悦。念其功绩卓著,特赐宅邸一座,以彰其功,以励其行。另赐绸缎百匹,赐奴仆三十名。望尔不负朕恩,克己奉公,清正廉洁,为我大显之楷模。
“爱卿,这是朕的一片心意,你莫要推辞。”
“臣,叩谢陛下隆恩。”黎宛朝新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承受帝王的雷霆震怒,想着最好的结果是将她贬到犄角旮旯的地方继续做官,最坏的结果,就是人头落地了。
谁能料想,竟会是如此出人意表的结果。
告退新帝后,二人并肩行走在春日的皇宫之中,一路红墙绿柳,美得似一幅名家笔下的春日画卷。
一直悬在黎宛头上的那把利剑已除,她只觉浑身轻松,不自觉地连脚步都轻盈起来,她忽的转过身,看向默默跟在她后头的陆铎。
“你怎会想到与陛下提我的身份?”
“你又怎会想到去向陛下请罪?”陆铎反问,看向黎宛的眼中满是笑意。
“我不喜欢把柄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
“你这是信不过我?”
“……又不是特指你。”黎宛嗔道。
陆铎极少见她这般娇俏模样,笑靥如花,好似冰雪消融后的春日暖阳。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撩起她散落在耳旁的发丝,小心翼翼别到她的耳后。
“宛宛,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你想做的事了。”
“宛宛,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黎宛被陆铎的动作弄得十分不自在,她撇过头,躲开陆铎的大手。
“陆铎,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多谢你,但我对你也只是感谢,没有其他。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陆铎早知她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答应,因而一点儿也不灰心。
“成,那走罢,回家。”
陆铎这反应,黎宛倒有些意外了,心道此人还真是变了不止一点两点。
两人出了宫门,丝毫未察觉不远处,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为了安抚裴国公,新帝特命御医前往裴国公府医治裴世子,却不想,蔡御医奉命出宫的时候,恰巧目睹了太保大人和身边之人的亲昵举动。
若没猜错,那便是陶御史了。
比起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更让蔡御医吃惊的是,那陶御史的长相,竟分外眼熟!
蔡御医冥思苦想,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直至进了裴国公府,正为裴信处理口鼻上的伤口时,他忽然惊呼出声,“老臣想起来了!”
裴信被蔡御医动作牵扯伤口,痛得他一张脸扭成了麻花。
“嘶——蔡御医,你想痛死我?!”裴信不住埋怨。
“哎哟,世子,对不住对不住,方才老臣想起了一件要事。”
“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的,说来听听?”裴信顿时来了兴致。
蔡御医不知裴信和陆铎打架的原委,心直口快地说:“近来跟陆太保走得很近的那位陶御史,老臣今日远远地见到,当时便觉得分外眼熟,方才猛地想起来,老臣曾在陆太保的小院中见过一个与陶御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什么?!”裴信闻言也不顾伤口疼痛了,麻利地从木架上掏出一幅人像画。
“蔡御医,您看看清楚,是这位陶御史吗?”裴信对陆铎恨之入骨,他正打算从那个陶御史入手,让他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儿。
蔡御医对着画仔细端详,“千真万确,老臣还记得那女子被一场大火烧死了,当时陆太保可是悲痛得肝肠寸断呐……”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蔡御医不免唏嘘感慨。
“真是怪事,难道这陶御史是那死去女子的同胞兄弟?”蔡御医抚须,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裴信将蔡御医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待送走蔡御医后,他忽然哪哪儿都不痛了。
死去的女子,相似的长相,还有关于陆铎是断袖的传闻……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串联起来,裴信预感到自己可能在无意间窥探到了关于陆铎的惊天秘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陆铎,你和你的心肝宝贝,都给小爷等死罢!
另一头,黎宛、陆铎与章思友三人正埋首筹划着解除海禁之策。
新帝尚为太子时,章思友与陆铎二人便已向太子进言此策。然当时先帝缠绵于病榻,太子羽翼未丰,朝中反对之声甚嚣尘上,且朝局动荡,诸事纷扰,此事便被搁置一旁。
如今,新帝登基,朝中那些顽固反对势力在官粮贪墨案中已被铲除了大半,正是重提解除海禁的良机。
当时章思友与陆铎二人思及此策风险太高,未曾与黎宛商议,此次,黎宛为自己据理力争:“我绝不做藏在你们身后的懦夫,你们能做的事,我亦可以!”
陆铎拗不过黎宛,只得答应了。
三人不知熬过多少漫漫长夜,反复斟酌,几经更改,
终于在五月初拟出了一份《展海令》。
黎宛将自己的名字郑重署在《展海令》的末尾时,心中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他们三人离开连江已近半年之久,虽在陆铎与章思友雷霆手腕的打压下,倭寇的侵扰已基本平息,然这半年中,仍有少数不怕死的倭寇,不时上岸来烧杀抢掠。
为彻底根除倭寇,还沿海百姓以安宁,解除海禁,势在必行。
这一日,御史陶立巍然立于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力主解除海禁之策。
“陛下,开海之利,关乎国运昌盛。解除海禁,其一,可兴我大显沿海之航运、造船大业。我朝之瓷器、丝织品、茶叶,若售于海外诸国,预计可为我朝纳三亿万两银子之巨,实乃富国之源。
其二,海禁一解,沿海之民可凭出海贸易或捕鱼以谋生计。往昔海禁,民有饥色,生计维艰,今解此禁,则民有立身之本,可安居乐业。
其三,于海外售于我朝之货物,加征税收,此乃充实国库之良策,可应天下之需。
其四,倭寇常扰沿海百姓,今开海通商,贸易畅达,其势自衰,沿海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此乃保境安民之要举也。
望陛下圣裁,准此良策,使我大显国运亨通,万世永昌!”
黎宛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让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很快便有保守派老臣言辞激昂地站出来反驳。
“陶御史,你一味鼓吹售我朝之物于海外,却未曾考量海外货物涌入,将对我朝造成何等冲击?彼之奇技淫巧、货物纷杂,若肆意流入,或会动摇我朝经济发展之根基,岂可轻视?
且海禁若解,沿海之民皆趋之若鹜,投身贸易之途,则田间地头,谁人执锄种粮?莫非要使我大显天下的良田沦为荒芜之地?
汝又言与海外诸国贸易,有亿万两银子之期,然此等财富,最终能入库者几何?其间贪腐之行,犹如暗蠹蚀木,防不胜防,又岂可轻易言之?
望陛下明鉴,莫为浮言所惑,海禁之事,关乎国本,绝不可妄动!”
章思友亦整衣出列,朗声道:“梁阁老所言只问题,吾等皆有所考虑,应对之策已一一详列于《展海令》之中,还请各位阁老细看。
且国之大计,犹如沧海行舟,焉能求百利而无一害?解除海禁,实乃利大于弊之良策也。
至于梁阁老忧心的贪腐之事,微臣自幼生于沿海、长于沿海,熟知沿海风土人情。微臣愿赴汤蹈火,回乡推行新政,若贪腐之弊生于微臣之手下,则臣愿以死谢罪,万死不辞,望陛下恩准!”
章思友言罢,朝堂之上,气氛愈发激烈,朝臣们为海禁之事,各抒己见,争执不下,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正在此时,那名曾弹劾陆铎的御史,似是嫌场面不够乱似的,高声呼道:“陛下,臣要揭发陶立陶御史!其身份有假,犯了欺君之罪!”
此语一出,方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登时安静了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
“陛下,陶御史冒用他人身份科考,她……她实是一名女子!”
第54章 释怀
黎宛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竟会在这种场合下,被一个素无往来的同僚这般毫无预兆地揭开。
饶是她素来冷静,此刻也不禁怔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投向黎宛之前,方才还立于百官之首的陆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