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枝看出邬辞砚像是故意在气她,忙责怪似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腕。
拨浪鼓又掉在地上了。
女孩张大嘴,要宣泄,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邬辞砚伸出手指挡在唇边,道:“你还想把妖差招来吗?”
说完,他朝着女孩儿刚才指着的地方过去了,又回过头来,道:“我们不是你的出气筒,有话好说。”
雪芝问道:“既然她出不去,那这一家三口是谁杀的?”
邬辞砚打开柜子,道:“因为执念产生的力量,等执念消散后,力量也会跟着消散。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的执念就是杀了这一家三口,如今执念完成,力量也就褪去了大半,所以就被困在了尸体附近,出不去了。”
温兰枝叹了口气,过来帮忙。
执念没了,原本应该好好超度,送入轮回,却因为一些丧良心的原因,被迫困在这里。
看到她这个样子,温兰枝突然有些动摇,难道她变成如今这样,真的和这一家三口有关?
但执念有时候是不讲理的,仇恨可以成为杀人的执念,嫉妒也可以,误会也可以。
不好下定论的。
柜子里有一张卖身契。
邬辞砚拿出来,翻看着,“陈氏长女。”
温兰枝抢过来看了看,“陈氏,长女?你也是陈家人?”
女孩走过来,她挪动得十分缓慢,腿好像有问题。
她推了两下柜子柜子,邬辞砚帮她挪开。
是一个小门,温兰枝蹲下来,她不算瘦小,但也是正常体态,她尝试了一下,想要从这里爬出去很勉强。她回头,那个女孩儿看着还可以,应该能钻出去,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推、推、推、推不开。
她使劲一推,没动静。
邬辞砚道:“这边连着哪里?”
温兰枝回忆了一下,道:“厨房?”
邬辞砚道:“刚才我们从厨房回来,这个地方,也摆着一个柜子,把门挡住了,门上应该还有锁,推不开的。”
温兰枝回过头,女孩蹲在她旁边,像是在告诉她,自己的体型正好可以爬过去。
虽然已经知道她无害了,但每次回头,还是会被她吓一跳。
女孩儿发现了,往后退了一些。
温兰枝抓住她的手,“我没那个意思。”
“陈……”雪芝想要问些问题,刚开口,女孩儿立刻转过头来,虽然没有眼珠,但雪芝能感觉到,女孩是在瞪他。
她是不愿意被叫陈姑娘的。
雪芝整了整被吓到的神色,咽下了那个字,“姑娘,你就一直被他们养在这个小房间里吗?”
女孩儿点头。
温兰枝又开始翻看手上的纸张,已经很旧了,她的手在发抖,“去年的卖身契,我记得那会儿陈家突然发了一笔小财,他们没说,但是我看到他们给孩子打了个项圈。我就是那会儿向他们借的粮。”
她回过头,恍然大悟,“他们发财,是因为卖了你。”
女孩儿垂下头。
邬辞砚问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女孩沙哑的声音响起,“夫君……”
温兰枝握住她的手,不敢太用力,怕捏痛她。
邬辞砚问道:“为什么打你?”
女孩道:“不、想、娶、妻。”
“不想娶妻折磨你干嘛!”温兰枝说完,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平复了一下语气,“哦,我知道了,因为打不过父母。”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没什么不清楚的,没什么再需要问的。
从一开始,陈家就只想要陈钺,不想要一个什么所谓的“陈氏长女”,说不定,为了避免她的到来,还学习了什么妖术,买了什么符咒,吃了什么“百灵丸”,陈钺的到来,对陈家来说,是板上钉钉了。
但陈钺没来,长女的到来是计划之外,他们失望,痛苦,难过到甚至不想给孩子起名。
孩子嘛,是父母的附庸,是一个没有自己思想、什么都不懂的牵线木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因为天下没有需要自由的孩子。
他们没有考虑过这个傀儡的想法,只是把她锁在这个墙壁后面,每天给口饭吃,给口水喝。
其实完全可以溺死,但肯定会有一个聪明人,说“女孩子嘛,可以卖钱”,再养养,家里就能发一笔财。
没多久,陈钺就如期而至了。
可是养男孩子太费钱了啊,他不像女孩子,不用穿好看的衣服,不用喝新鲜的奶水,不需要漂亮的玩具,不需要写字读书。
哪有男孩子不上学的。
幸好,陈家还有个女孩儿,卖了女孩,不仅可以给男孩儿买好看的衣服,还可以买项圈、头冠,卖了女孩儿,男孩儿不仅可以喝到新鲜的奶水,还可以在过年尝尝肉的滋味,卖了女孩,男孩就可以上学。
女孩儿的夫君不需要有金榜题名的潜力,不需要有温柔和善的性格,甚至不需要有那块儿肉,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很快,女孩儿就十二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她那会儿应该还不像现在这样,就算不漂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得像一根杆子,轻得像一片落叶,她要好看,要好生养,才能卖的贵。
就像过年的猪。
长女卖出去了,陈家进了猪肉。
这个夫君,实在是太符合陈家的标准了,没有金榜题名的能力,没有温柔和善的性格。哦,其实也不太符合,钱应该是有的,但也没有那么多,不然买的就不是妻子,而是丫鬟了。
他暂时不想娶妻,也不想和父母吵架,陈氏长女,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口。
那哪是什么女孩儿啊,那是牲畜,打了就打了,打断她一条腿又能怎么样?
打断她的手臂又能怎样,不给她饭吃又能怎样。
牲畜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就是用来杀了吃的。
再后来,陈氏长女,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休弃,又回到了这里,大概率,还要还给夫家一笔钱。
这笔钱对于陈家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长女身上。
家里养不起了,卖相不好的猪,没人要,只能由自家杀了。
为了不让她叫出声,烫伤了她的嗓子,为了不让她爬出去,挖掉了她的眼睛,为了不让她糟蹋粮食,把她饿死在了这个小小的隔间里。
昨天晚上,从屋里出来的、破口大骂的男人,大概是小姑娘假扮的。
她不是扮得不像,而是扮得太像,从她出生开始,爹爹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发不完的怒火、撒不完的怨气。
爹爹好像很痛苦,家人的存在好像让爹爹更痛苦。
她从生出来开始,就没有家了。
温兰枝没拿住手里的卖身契,那张纸掉到了地上,“我借来的粮,是你的血。”
姑娘上前,抬起手,似是想给她擦泪,半晌,她停在半空的手又放下了。
温兰枝一把抓住,将她拉过来。
她温暖的体温将姑娘紧紧裹住。
姑娘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也紧紧抱住她。
温兰枝泣不成声,“对不起。”
女孩儿没做回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邬辞砚在墙缝那个地方看了半天。
温兰枝回过头。
邬辞砚道:“让开。”
温兰枝拉着女孩儿和雪芝后退了两步。
墙面开始破裂。
温兰枝以为他要把两间房子打通,一时不知他的用意。
墙面脱落得很慢,半天,才从里面露出一只手来。
这个小隔间的旁边,还有一个小隔间,死者的尸体被严严实实地捂在里面,已经腐烂了,有些恶心。
邬辞砚回头,问道:“我把房子烧了?”
女孩儿呆愣片刻,点点头。
邬辞砚左手燃起火焰,滚烫的热浪扑过去,顷刻将墙壁里的尸体卷入口腔,热烈的火焰像是正在咀嚼的牙齿,腐化的尸体化作白色的粉末。
温兰枝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火焰。
她侧过头,仔细看着邬辞砚。
邬辞砚道:“罐子。”
温兰枝率先反应过来,随便找了个盒子,递给他。
邬辞砚用法术将骨灰尽数抖落在盒子里,递给温兰枝。
他没有停下来,愈演愈烈的火将整间屋子拆吃入腹。
“等会儿烧到邻居了怎么办?”温兰枝忙阻止。
邬辞砚道:“不会,我的火最听话。”
他揪住温兰枝的衣领,温兰枝拉住女孩儿,邬辞砚两脚一蹬,从中间的隔墙飞跃,回到了茶铺。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雪芝立刻回神,喊了两声,邬辞砚没理。
雪芝:“……”
温兰枝过来了,拍了两下邬辞砚的肩膀,“恩人、恩人,救救我徒弟吧。”
邬辞砚“哦”一声,翻过去,抓着雪芝的腰带,带着他飞过来。
雪芝手里还拿着那个拨浪鼓,他刚落地,正要骂人,还没来得及,突然注意到女孩儿转过来的头,两个窟窿正对着他,他连忙把拨浪鼓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