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电话通得少了,来接老人的次数也少了。
第三年,第四年……
直到如今,陈桂花,陈翠竹,郭大丁……他们竟然只在每年的节日里才被孩子们接回去几次!
明明身处于同一座城市,可他们每年,竟只能见到孩子们几次!
而那少得可怜的几次,有时老人们在家里住久了,某些当儿子的当儿媳的竟然还话里话外地问他们怎么还不回老人中心去。
可笑!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白日里依旧和老伙伴们相聚,晚上又能回家,喝一口儿女熬的汤?
“王老师她就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已经活不长了,她……”有什么痰一样的东西堵上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喉头,他顿了一下,重重咽下那口气,“她就是希望经过这一出,孩子们可以紧张紧张自己的父母。我们本来也没想弄得那么大的,毕竟丁伯、桂花姨、春姨……每个人其实都希望,”他重重叹了口气,“希望孩子们可以接他们回家。”
年迈的父母住在老人活动中心里,有得吃,有得住,还有一群可以互通有无的老伙伴。可每当夜来临,那只爬上了粗糙皱纹的手,还是想摸一摸孩子微笑的面庞。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孩子孙子对着他们,越来越少展露出曾经那样真心的笑容。
他们开始不耐烦,开始觉得父母老了跟不上时代了,自己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自己在外头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可回到家还要面对父母的絮絮叨叨。
很烦。
老人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烦躁,渐渐地,开始沉默。
可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几十年前自己也曾牙牙学语也曾蹒跚学步,在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跟不跟得上时代的时候,是那人慢着步子跟在你后头,扶一下,放一下,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宝宝真棒”?
为什么无人记得年幼发烧时,曾经被人那样急切地背在背上,无头苍蝇似地寻找一个可救治的地方?
因为人类最擅长的特点,就是健忘啊。
车厢里安静了一阵,初南没说话,纪延也没说话,只是在死一样的静寂中,听着后座男人哽咽的声音。
就像是觉得羞耻,那哽咽声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他自己压下去。黄腾达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父母还健在,我绝不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一年半载才去见他们一次!”
初南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的,可她没接话,只是降下副驾座的窗,让卷进来的冷风淹没了后座男人压抑着不想让人听到的泣音。
如果我的父母还健在……
还健在……
她从包里拿出香烟,再拿出打火机,点上。
纪延在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次,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第17章
身旁的女人面色疏离,那双鲶鱼眼里裹着一对平静漆黑的眸,可细看下去,平静里却似乎又隐着点不一样的情绪。
她面无表情地抽完了一根烟,好半晌,才开口:“听明白了吗,队长?”
纪延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公安系统有自己的规矩。”
初南不以为然地笑了:“偶尔忘几条规矩影响你把老人送回家了?”
纪延唇紧抿。
初南:“影响你结案了?”
“初南……”
初南:“你知道为什么。”
他一顿。
过往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袭上了心头,猝不及防,势不可挡。纪延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
沉默在车厢里漫延,周遭全是压抑的死寂。
初南还是方才那副冷漠而低迷的模样,可她面向窗外的眼紧紧盯着他,盯着他映在车窗上的面容。
作为一个在一线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的刑侦人员,纪延对这样的盯梢实在再熟悉不过。沉寂之中,他仿佛听到了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对自己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纪延。
纪延心口一动。
呐喊声:纪延,如果“那个人”还健在呢?
如果……还健在呢?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冷硬的表情在这一瞬间终于有了冰川瓦解般的松动。
初南移开眼,面上无波无澜,可一只手却已经往后递去了纸巾:“别哭了,没见我们领导都答应了吗?”
黄腾达一愣。
“六名老人被不知名嫌犯绑架,可惜警力只两名,抵达绑架现场时,不小心让绑匪逃脱了。”她的口吻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
“你、你的意思是……”
“如你所愿,黄先生。”
黄腾达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竟被个年轻女警硬生生上了一课什么叫“暴雨转晴”。
就这么在后座愣了半分钟,厮才反应过来:所以刚刚这女警一副不为所动的混蛋样,就是为了让他别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以此来打动驾驶上的这位冷面领导?
这他妈……还能这么办案呢?
不,不对不对,这么说来他黄腾达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刚刚才还把人瞅着骂了一路呢!
想到这,胖子黄的心终于又实又沉地安定下来了,絮絮叨叨地给初南道过了歉,没一会儿,又想起其他事,在后视镜里看看百无聊赖的年轻女警,再看看什么表情也没有的酷警官:“那个……反正老人们的愿望都实现了,知道纪队您愿意帮忙,大家肯定是十万个愿意回家的。要不然您让我告诉王老师一声,说事实上家辉没出事,也省得她老人家继续担心,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