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靳无声摇头,顺着尚学扶他的力道站起身。
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下。
尚学想到他前几日受过家法,担忧地往他后背望去。
看到锦袍上渗出的血渍,急得不可开交:“少爷,咱们得赶紧回府,你的伤口又流血了,现在天热,大夫嘱咐一旦发现伤口扯裂,需要赶紧上药才行。”
谢靳收回被尚学夹起的臂膀,表现得无所谓:“我没事,别声张,去车上给我取件外袍来。”
尚学心疼得要命,赶忙去取衣服,想尽快带谢靳回府。
走出门,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楚南夕,更加不理解谢靳为什么非要娶一个乡下丫头。
谢靳自小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当初在世家公子遍地的盛京,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多少好人家的小姐想嫁他为妻,家主也为他物色很多名门小姐。
谢靳却说不喜欢女子,讨厌被人管束。
现如今倒好,寻了个管束他的夫子还嫌不够,还想娶人家妹妹,自州府回来,便主动跑去向老太爷认罚,说对老师的妹妹做出混账的逾矩之行。
这番话听着都可笑。
谢靳什么人,谢老爷子再清楚不过,逾矩的事做得多了去,又有哪桩是真正能让他放在心上的,说出这番话,无非是不死心,想娶楚南夕。
但谢家什么人家,楚家又是什么人家,哪怕楚南夕有个读过书的哥哥,没有功名,又无意为朝廷效力,完全帮衬不上谢家,老太爷怎么会同意谢靳娶他的妹妹。
谢靳却不管这些,为了得偿所愿,不惜自请家法。
家里没人敢对他动手,他便自己打。
拿鞭子一下下往自己身上抽,一下比一下狠,每打一下,身上便会出现一道血痕,他看得都要心疼死了,老太爷又怎么会不心疼。
实在看不下去,让人夺了谢靳的鞭子,押回房。
谢靳却不肯让大夫上药,也不肯吃喝,待在房里,执拗地等家主回来。
好在家主回来得及时,大夫说若是再不处理,会丢命。
谢靳疼得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却不忘对家主表决心,说若是他们同意他娶楚南夕为妻,他愿意痛改前非,努力上进,将谢家发扬光大。
经由这件事,谢家人算看清了谢靳对楚南夕的态度。
对谢靳做出的承诺,家主喜溢眉梢。似乎没想到一直不成器的儿子终于有了上进的念头。
家主跟老爷子说,比起让谢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败掉两家的家业,不如让他娶一个能督促他上进的妻子。毕竟谢家的门楣能不能撑起,指望的是谢靳。
老爷子想到其中的利害,也赞同家主的看法。
谢靳听到满意的答复,这才肯上药。昏睡一天一夜,醒来就急着来楚家议婚,一点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似乎要把楚南夕早点娶进门才能安心。
如今看来,楚南夕似乎并不愿嫁。
尚学自小和谢靳一起长大,哪里见过谢靳吃这么大的亏。
如今看楚南夕没事人一般,坐在树下跟一小姑娘分食糕点,嘴角噙着浅浅地笑,尚学替自家少爷不值。
只不过他做下人的,不好多管主子的闲事,闷闷地扭过头去,去车里给谢靳取衣服。
楚南夕没有留意到尚学的离开。
她从大房屋里出来,看到玲子正坐在树下吃糕点,忍不住凑上前去。
见她坐过来,玲子怯生生地望着她,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可爱极了。
楚南夕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
被她一捏,玲子的小脸蓦地红透,似是害羞。
楚南夕看得心里软软的,把她嘴角的糕点残渣拭掉,又从她包糕点的油纸里捏了块糕点,送进自己嘴里。
玲子没有被她抢糕点的不悦,怯生生的眼睛反而露出亮光,犹豫望她一瞬,鼓足勇气问:“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那个有钱哥哥吗?”
楚南夕咽下糕点,随口问:“玲子想让我嫁吗?”
玲子说:“大娘说,你若是嫁给有钱哥哥,玲子以后会有吃不尽的糕点。”
楚南夕对谢靳花钱收买人心的行为,颇为无奈:“那玲子就是想让我嫁了。”
玲子摇头:“我不想,爹娘说燃哥哥喜欢你,玲子也觉得燃哥哥喜欢你,你来找他,他很开心。”
“姐姐,糕点都给你吃。”
玲子把油纸里包的糕点都递进她手里,眼巴巴望着她央求,“你别嫁给那个有钱哥哥行不行,燃哥哥这些年一个人待在后山,很可怜,玲子害怕他,不敢去陪他,你不怕他,留下来陪着他行不行?”
油纸里包着的糕点还有很多,她刚才亲眼看见玲子吃得有多开心,如今为了她的燃哥哥,竟然全部递到她手里。
谁能想到这个见到楚燃,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玲子,为了让她留下来陪陪楚燃,竟然连最爱吃的糕点都不要了。
楚南夕感念三叔一家对楚燃的疼惜,把糕点塞进玲子手里,含笑点头:“只要你燃哥哥不赶我走,我会一直陪着他。”
“姐姐你真好,若是爹娘知道,一定很高兴。”玲子露出欢喜的笑,眼里再也不见刚才的怯,反而亲昵地给她递来块糕点,邀请她一起吃。
听玲子说楚燃喜欢她,楚南夕同样高兴。
目光扫向正房,很好奇楚燃独自面对谢家派来的媒人,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第 32 章
楚燃留在正房,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辨是非,辩道理,他可以侃侃而谈,如今要为楚南夕辨别这桩婚事的好坏, 他实在无法公正地来发表见解。
不想将她嫁人。
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的沉默, 给了谢家媒人表述的机会。
这个装扮喜庆的老人家, 快言快语, 娓娓不倦。说的全是谢家的好,谢靳的好,还有楚南夕嫁入谢家的各种好。
楚老太听闻谢家打算给的聘礼数目, 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好。
楚燃木讷听着。
无法否认,谢靳确实好。
有他的坚持, 谢家再无半点瞧不起楚南夕的意思。尤其在听闻他为了这门婚事,甘愿受皮肉之苦, 更觉得是个良人。
能为另一个人豁得出去的人, 可遇不可求。
扪心自问, 以后若是有个像谢靳这样的人前来家里求娶玲子, 他一定会告诉三叔三婶,这人值得嫁。
他相信三叔三婶也明白谢靳的好。
两个人,从他进门开始便在给他摇头使眼色, 不让他同意这门婚事的意思明显。在听完谢家媒人说出的这番话后,默默垂下了头,一个劲地叹气,明显是认同了谢靳的为人。
像三叔三婶这样的老实人, 做不出自私的事,他们想让楚南夕嫁他不假, 但前提是她没有更好的去处。如今她遇到了更好的人,他们说不出让她留下陪他受苦的话。
也是!凡是个明理的人都知道谢靳值得嫁。
谁承想如今再也没人让他娶楚南夕,他却自私地想替她否了这桩婚事。
想和她捆绑到一起,以后不管是好是坏,都让她作陪!
……
楚燃作为这屋里唯一的小辈,从进门开始,未发一言。
即便如此,媒人却丝毫不敢小瞧他。
来时谢公子便一个劲地叮嘱,楚南夕什么都听她哥哥的,这门婚事若想成,需得她哥哥点头。
面对楚家长辈一个劲地说好,媒人却不敢松懈,婉言询问楚燃:“楚夫子觉得谢公子如何?”
思绪被打断,楚燃心里那股疯狂的占有欲消失殆尽,元老夫子的教诲再次萦绕耳边。
老师说:“太子,你自出生起便受万民供奉,自该以万民安泰为己任,死而后已。”
楚南夕虽不是他的民,可他既能为那些素未谋面的人舍命,又怎舍得蹉跎她的一生。
楚燃定了定神,轻扯嘴角,言道:“甚好。”
媒人闻言,喜笑颜开:“那楚夫子便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那个是字,如鲠在喉,怎么都吐露不出。楚燃顿住一瞬,婉言拒绝:“我无法替南夕做主,是否应下这门婚事,还要看南夕的意思。”
媒人不解:“可楚小姐刚离开时说由你做主。”
她还说别让她失望呢!
他若是点头,她该多失望。
想到小姑娘对他从未动摇过的爱慕,楚燃顿觉心里好受了些。
知道媒人代表的是谢家家主,躬身一礼,歉意道:“婚姻大事,无法急于一时,这门婚事,我会回去细细和南夕商酌,无论成否,改日都会亲自登门向谢家主说明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