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不才,名声也不好,但陈家在海宁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算有几分薄面,有他陈家二公子在,绝不会再让眼前的女子流一滴眼泪。
“你放心”
陈朗腰板挺的笔直,正要拿出陈家二公子的派头,可话还未说完,却发现手中空了不说,眼前的女子竟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再加上今夜将有官兵来此,此刻下山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陈朗连忙追上几步,“姑娘,姑娘?”
“如今天色已晚,夜路难走,你我还是去前方的药庐借宿一晚罢”。
听说这座山上有李家的药田,旁边还有守着药田的仆从,离药田稍远些的地方还有药庐。
那李家虽破落,倒还算大方,无论贫穷富贵,但凡借宿药庐,无有不允的。
可女子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一门心思的往山下走,甚至越走越快。
陈朗迟疑片刻,到底是伸手扯住女子的裙衫,“姑娘,还是明日再走罢”。
被扯住了衣衫,唐阮寸步难行,只是她实在不愿耽搁,更不愿再去药庐与李三七彼此尴尬无言。
她盯着扯着衣袖的手指,脸色发沉,“前方竹林有毒蛇,我不愿往,还请公子松手”。
“在下并非有意强迫姑娘上山”,陈朗并非没有眼色之人,他犹豫片刻,终究吐出实情,“只是此刻有官兵守山,怕是下山不易”。
那官兵眼下只听从贵人的话,便是他这个陈家二公子的名头也不好使。
官兵?唐阮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普通人怎会知晓官兵的动向,再说了,若无调令,那些兵丁无事怎会愿意来这般贫瘠的山上。
只是眼前人神色恳切,眼中诚挚,让人不由得有些犹豫。
唐阮环顾四周,选了颗站得高望的远的青石,站在山上往下望去,只见远处的山脚下,黑乎乎的林子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红点。
那红点缓慢的闪烁蔓延,最后竟要将这大横山团团围住。
她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今日,是真的下不了山了。
来到清朝十余年,唐阮清楚知晓这个朝代官兵和现代警察的区别。
她去天安门玩的时候,可以围在那些子弟兵的身边拍照打卡,可在清朝,能离他们多远就得离多远。
这个时候的‘官’字两张口,平民百姓但凡见官,至少脱掉一层皮,田产房宅总得少上一个。
若是如今的唐家被官家缠上,莫说是给人做妾,家破人亡也在顷刻之间。
如此,便只能上山了。
唐阮咬着下唇,正左右为难间,却见手边递过来一根树枝,一头被衣物裹着,另一头则是握在那男子的手中。
“姑娘莫怕,我走在前头”,那人走在前头,笑意盈盈的回首与她说话,“若当真有蛇,我也能为姑娘挡上片刻”。
唐阮看着前方只着内衫的身影,霞彩纱制成的外衫被胡乱地缠在随手可见的树枝上。
那人一面往前走,一面还不忘回头安慰她,略显桀骜的眉眼在昏暗的光下,竟显露出几分可靠。
“姑娘说前方有毒蛇,怕是说的竹叶青罢”。
陈朗放慢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跟上他,“那竹叶青看着可怕,其实一般无毒”。
昏暗的密林中,一个只着内衫的奇怪之人,甚至还不停地絮絮叨叨说着话,可莫名的,唐阮却感觉有种安全感围绕在身边。
许是因为天色太晚,又或是蛇太可怕,而两样都不畏惧的人,就像是夜晚的明灯一样,慷慨的将自己的光芒赠送给不知方向的旅人。
唐阮握住手中被包裹的没有一丝毛刺的树枝,下意识的跟上他的步伐。
陈朗心中一喜,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本以为连日在大横山中奔波是件苦差事,如今看来,倒是天赐的姻缘。
这般想着,他便忍不住卖弄起这两日新得的学识,“即便被竹叶青咬上一口,也不致命,不过是肿胀几日罢了”。
“其实远远没有看上起那么可怕”,他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的用力,好让身后的姑娘能够省力一些,“有的人也是这样,听着名声不好,实际最是纯良不过”。
他放慢脚步,状似无意的问道,“或许,你听说过陈家的二公子吗?”
没有人回答。
唐阮盯着眼前的药庐,甚至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药香,可越靠近那里,她的脚步便越慢,甚至不敢上前。
陈家见身后的少女停下脚步,似在沉思,可好一会子也不见她说话或是动作,难道她没有听说过他,没有听说过陈家?
即便是乡土之人,也该听说过陈家才是。
情急之下,他晃动手中的树枝,提醒身后的女子,“你连陈家二公子都没听过?”
唐阮陡然惊醒,可心中一团乱麻的人如何能听懂旁人话中蕴含的深意,她下意识的重复从小姨那里听来的话。
“据说那位二少爷甚是风流,滥许承诺,把人家小姑娘骗到手之后,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诽谤!这绝对是在诽谤!
陈朗气得双眉倒竖,面上的书生气顷刻间消失不见,露出了几分桀骜的本性,他扬高声音,“那些人都是放瞎说!陈二少真不是那样的人”。
真是天大的冤枉。
虽说他素来都颇得小姑娘的喜爱,但是他从来不曾主动哄骗人家姑娘,更不会在得了人家的身子后消失。
简直比窦娥还要冤。
桀骜的脸上此刻满满的都是委屈,那双浓黑的眉毛此刻微微耷拉着,彷佛被人抛弃的小狗一般。
唐阮奇怪的看着眼前人,莫名察觉到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你那么激动做甚?你认识陈家的二少爷?”
陈家在海宁算是名门,能够得着陈家的人应该不多,总不会她身边的人都认识陈家,都跟陈家有关系吧?
被怀疑的眼神盯着,陈朗不自觉的萧索了肩膀,他迟疑着道,“我我,我确实认识陈二少”。
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那位陈二少,甚至与那位陈二少同吃同住,同一个爹娘,同一个哥哥,同一个身躯。
可谎言已经说出口,再改口就变得很难,
他搜肠刮肚的想着理由,“以前见过两面”。
眼前的男子依旧很激动,甚至不自觉的摇晃起二人手中的树枝,唐阮低头一看,手中的霞彩纱色泽艳丽,质地轻薄,甚至还在闪着光。
用这种好料子做衣衫,甚至随手用来裹树枝也不觉得心疼,可见眼前人也是个富贵出身的少爷。
富贵人家相互认识,同阶层的人相互帮忙,没有好稀奇的。
唐阮强打起精神,“是我说错了,莫怪”。
陈朗忍不住的回首望去,昏暗的林中,少女脸上的疲惫十分明显,随口的道歉也显得分外敷衍。
他听着耳边的风声,身后长久的沉默让静寂的林中更加空寂,甚至让人有些心慌。
他垂下眉眼,声音中的低沉藏不住,“你是不是很讨厌那位陈家的二公子?”
第23章 锁
唐阮没再说话,因为药庐已经近在眼前。
许是因着天色昏暗的厉害,从那窗户透出的光便愈发的显得温暖。
密林多虫,许多飞蛾本该扑火,可眼前的宅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周遭只听虫鸣,却不见恼人的蚊虫飞蚁。
这个药庐似乎有自己的法子去抵抗那些不被接纳的事物。
走在前方的男子已经抬手敲门,寂静的林中,风声与敲门声混在一起,传出混沌的声音。
里头灯火依旧温暖,却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一丝不耐悄悄的爬上陈朗的眉宇间,敲门的手也比刚才添了三份力道,“到底有没有人?”
难不成那李家是沽名钓誉之辈,所谓的山间药庐,只给人看,不叫人住?
想到这里,陈朗的声音中添了三分火气,“我听闻李家药庐不问出身,怎么,如今连借宿都不肯了?”
男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传得很远,甚至还有些许回声,里头的人听得真切,这回倒是很快传来应声,“客人莫急,这便来开门了”。
窗边的灯火摇曳,门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原来,药庐中真的有人在。
唐阮心中一酸,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有一团棉花悄悄的堵住她的喉咙。
既吐不出,也咽不下,只牢牢的堵在那里,让人喘不上气来。
她费力的张开唇瓣,像是离开水的鱼那般无声又急促的呼吸,密林独有的带着湿气和冷意的空气,争先恐后的钻进她的胸肺,试图安抚干涸的灵魂。
药庐的门已经大开,里头的光倾泻出来,照在她的脚边,只将她留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之中。
“公子可是在山中迷了路?”
一个药童打扮的人踏出门槛,他提着灯笼,客气的询问,“如若不嫌弃,且在这药庐歇息一晚”。
灯笼被高高的举起,药庐外的人一览无余,药童先是瞧见了只着外衫的男子,虽说看着有些奇怪,但眉宇间的骄矜之气并非小家小户能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