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七不过自保,但在兵卒眼中却是他站着,自己人躺在地上。
所有人瞬间拔出腰间横刀,神医又如何,敢踩到他们头上,就别怪他们不留情面。
杨谷更是满面寒霜,他持着刀尖对着素衫少年的脖颈,“你敢?!”
李三七没有言语,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的指尖却握上了一把银针,针尖极细却闪着刺眼的寒光。
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这给与了田三无比的底气,他咕噜一下起身,“兄弟们,里头是个贼好看的小娘们,那样貌、那身段、那皮子”。
他拉长了声调,语气中满是淫邪之意,“连万花楼的牡丹都比不过”。
牡丹娘子是万花楼的花魁,且不说春风一度,便是坐下喝杯茶水也得二两银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望向马车,金银珠宝属不属于他们尚且不知,但好看的女人谁都可以看,谁都可以摸上一把。
至于眼前的小大夫。
俗话说得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便是这里最低等的‘卒’都能靠着手上的权利,让那升斗小民生不如死。
若是这破大夫懂事,献上娘子也就罢了,若是不懂事,便叫那李家知道,这‘官’字是怎么写的!
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三七脸色冷硬,他看着围上来的人,尤其是留着口诞的田三,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板直接冲到脑门。
他嫌恶的瞥过一眼,伸出带有薄茧的手轻轻一甩,一根银针直奔田三肩头而去。
只听砰的一声,横刀掉落在地,而后只见那田三哀嚎着在地上翻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李三七敛袖整容,神色淡然,“得罪了”。
众人凝神看去,那田三脸上已是煞白一片,裸露在外的脖颈通红一片,崩出好几道青筋。
本以为这是个读医术、开药方的傻大夫,如今却一个照面便被对方撂倒,还没看出他使得是个什么手段。
医毒不分家,难道那小神医用了毒。
一想到画本子里那些让人心肺俱烂、浑身脓疮的毒药,那些子大头兵都两股颤颤,不敢上前,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田三。
毕竟银子再好,女子再美,也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一时间,马车周围形成了一片寂静的空荡,只有田三的哀嚎传入云霄。
苏培盛离老远便听见那边的动静 ,心下了然。
军中兵卒多肆意妄为,说不定还动了手,若是往日他也懒得管那些破烂事,可今日主子爷在这儿,绝不能叫那些兵匪辱没主子爷的名声。
他心中思绪飞转,脚下更快了三分,片刻功夫便至人群外。
杨谷一眼便瞧见了来人,他本就左右为难,既怕惹怒神医被洒一把毒粉,又担心自己护不住下属,遭人唾弃。
此刻正好有了台阶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连忙凑过去扶住苏培盛的手,口中奉承道,“苏管事,什么事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
苏培盛瞥了一眼,不过是个百户装扮,竟知晓他的姓氏。
倒是个机灵的,只是有些御下不严。
“我看这边热闹的很呐”,苏培盛站在最外头,盯着那些手握横刀的大头兵,“怎么,你们就是这样看守的?”
他虽笑着,面容憨厚,众人却无来由的有些畏惧。
杨谷瞬间软了身子,诚惶诚恐的解释道,“大人明察,是那李家之人胆大包天,屡屡抗拒查验”。
他说着又叫起冤屈来,“您不知,那李家的大夫竟然敢对我们下毒,如今还有一个兄弟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周围的兵卒个个都点头称是,都说那李家欺人太甚。
苏培盛不信,莫说手握刀枪的大头兵,便是那些子‘卒’、‘丁’之流,也没有平民百姓敢对其动手的。
不过是这些人的推脱之言罢了。
他冷笑一声,“我从不知大理寺的审讯之责何时交由给了你们”。
他声音不大,却极有威势,“你们如此行径,可曾得守备、千户之令?”
千户听守备的,那守备自然是听那位来自京城的贵人,杨谷心中如明镜一般,这苏管事是担心影响了主子的名声。
真是一条好狗。
“我等愚钝,一定领罚,”杨谷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只是这人当真伤了我们弟兄,我等这才失了分寸,还望苏管事明察”。
百户都跪下了,周围的兵卒稀稀拉拉的全都跪倒在地,反而将中间的景象呈现人前。
只见一个素衫男子昂首站在中央,宛如青竹肃立,而他脚边却有一个身着兵甲之人,甚至还在不断哀嚎。
这些大头兵们说的竟然是真的,饶是苏培盛经历过无数风雨,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发怔。
李三七本做好最坏的准备,却见身边陡然间跪了一地,他眯着眼看那位来人,声音阴柔,喉结不显,乃去势之相。
太监,那可是天潢贵胄们才需要的,也就是说,这里一定有一位京城来的大人物,说不定是那些郡王、贝勒之流。
小鬼难缠,阎王好见。
李三七直接跪倒在地,又拔高声音,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话。
“大人,草民要状告这些官卒倚仗权势胡作非为,定人逆党,杀良冒功!”
谋反才可被称作逆党,但凡涉及谋逆之事,抄家灭族不在话下。
远的且不说,便是前两年的前朝太子之案,西门菜市场杀头的血迹洗了三天还挂着一层暗色。
若是海宁城中出了谋逆大案,莫说是知府、县令,便是这位天潢贵胄,也得脱掉一层皮。
愈是身处高位之人,愈是珍惜羽毛,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沾染谋逆之事。
而这,便是他与阿阮的生路!
第30章 天色由浓转淡,……
天色由浓转淡,火把的光芒渐渐微弱,晨曦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看得人眼花缭乱。
没了车帘的马车在晨光中摇晃,山间的清风吹进车内,带来有些湿润的草木气息。
本该让人心神宁静的气味却未能给唐阮带来安宁,她努力的睁开双眼,眼前却一片漆黑。
车外传来甲胃摩擦的声音,间或有金属相撞的声音,那些声音近在耳侧,更像是悬在头顶达摩斯之剑。
唐阮努力抬起手臂,想要说清自己的身份,想要告诉别人她不是逆党,却如同鬼压床一样,连指尖也动不了。
马车渐渐地停下来,她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问道,“你可知民告官需得先打上二十大板?”
“草民知晓”。
干净清透的声音传来,唐阮无需辨认,轻易的认出那是李三七的声音。
她还听见棍棒重重敲在皮肉上的声音,还有偶尔的闷哼声。
不用看史书,不用看话本,大牢里屈打成招的人不知凡几。
靠在车壁上的人全身都在颤抖,放在身侧的手猛然蜷缩起来,白皙的手背用力到绷出三道筋络。
难道不仅唐家救不回来,连李家也要在顷刻间覆灭吗?
唐阮努力的想要张开嘴,耳边却只听见了牙齿相撞的声音,那层黑暗依旧牢牢覆盖在眼眸之前,片刻不曾掀开。
车外的李三七同样咬着牙,将指尖插进山泥,他抬起头看着坐在上首之人。
那是一张读书人的面孔,容长的脸,细长的眼睛,满身的贵气,此刻正有些不耐的垂下眼眸,仿佛不想看到眼前这场闹剧。
权利,权利
说不出后悔涌上李三七的心尖,若是没有学医,而是读经诵典,是不是就能护住李家和唐家,是不是不会遭此侮辱。
杀威棒棍棍敲在皮肉之上,原本山中清新的草木香气不见,只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让人几欲作呕。
侍卫们收了棍棒,只留下李三七瘫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
他快速的喘了两口气,而后咬紧牙关,努力支撑起破败的身体,“草民李三七,嘉兴府海宁县小东保七甲李家,祖祖辈辈行医开铺”。
李三七强撑着跪直身躯,可身上的素衫却在晨风中微微颤抖,“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草民从不曾听闻海宁城中有谋逆之事,却被有心之人按下重罪,还往大人明察”。
干净清冽的声音在称颂朝廷的恩德,在赞扬这大清的主人将这片土地照顾的很好。
四爷不由得低头望去一眼,只见跪着的人浑身冷汗,面容煞白,却腰背挺直,如同青竹一般。
不仅聪明,还是个硬气的。
他起了三分兴致,瞥过躺在一旁如同死狗一般的田三,而后将视线落在倔强着不肯倒下的人身上,“这是你做的?”
李三七没有抬头,只盯着眼前被血沾湿的泥土,“这位官大人言语间实在龌龊至极,草民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一面说着,一面艰难的挪动身躯,将田三身上银针取下,“草民不敢对官家出手,这位兵大人只是血气凝滞带来的疼痛,片刻间便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