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刚才脸色还如同鬼一般的人物,此刻逐渐恢复了红润,甚至还能起身大骂,“放你娘的屁!你要是没有犯事,为何不叫人查验马车?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李三七并不理会此人,只沉声道,“大人,车内乃是草民未过门的妻子,为君者兼顾天下,为官者爱护百姓,为夫者护住妻小,草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他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大人若是派人查验,草民必不会阻拦”。
四爷意味深长的挑眉,这个小大夫不仅聪明硬气,还知道用言语将人高高架起。
只是太过年轻,显得有些稚嫩罢了。
田三不懂贵人眼神的含义,却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大人千万别被那厮给哄骗了。”
他指着马车,“他谋逆的证据都在车中,大人只要前去一看便知晓小人所言非虚”。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只要这位大人看过一眼,定会留下那个美貌姑娘,到时候这个小大夫,不是谋逆也是谋逆了。
四爷沉沉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这些兵勇都勾着他去看车中的人,他们都笃定,他定会被美色所惑。
到底是怎样的面容,竟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焦,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片刻后又恢复沉黑。
四爷看向不远处初升的太阳,晨曦将山间染上微红,是千里江山图那般的颜色。
为夫者护住妻儿,为君者心中自然只有这大好河山,至
于美色,连装点江山图都不够资格。
他突然失了所有兴致,抬脚便走,只丢下一句,“按律行事,重罚”。
重罚,罚谁?
一句话如同冷水滴入热油之中,莫说是李三七、田三等人,便是车中的唐阮心中也是一惊。
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和三七哥哥能够安全回家吗?
剧烈的恐慌攥取了她的心脏,一阵阵的心悸猛然涌上嗓中,她要醒过来,她要给三七哥哥作证。
眼皮下的眼珠子猛烈转动,鸦羽般的睫毛却始终覆盖其上,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她如同鱼儿渴求氧气那般张开嘴,却只有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钻进嗓中,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唐阮一个发狠,用尽全身力气咬下舌尖。
鼻喉瞬间被血腥味惯满,剧烈的疼痛让人不自觉的蜷缩成一团。
唐阮顾不上那阵阵痛意,甚至还有些庆幸。
太好了,终于能动了。
她猛然睁开双眼,逆着光,她看见一个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有些熟悉的,腰间带着黄玉腰扣的身影。
是陈府的那个贵人,是教她做事的先生!
唐阮精神一振,她与先生好歹也算见过几面,先生教她、帮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他们本就与谋逆无关,若是先生能看她可怜的份上,秉公办理,想必定能平安躲过此次劫难。
“先生”
唐阮拼上了全身的力气,但嘶哑的喉咙里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像是蝴蝶扇出微弱的风,连发丝都不曾拂动。
但就这一瞬间,车外的四爷却感觉自己的心尖传来一阵酥麻之意。
他皱起眉,倏地停下脚步。
第31章 青山绿水间,四……
青山绿水间,四爷站在人群的最中央,初升的阳光照在身上,为他镶上一层金光。
在那层光晕中,矜贵的身影微微停顿,而后扭头向旁边望去。
他会停下,定是听见了她的呼唤。
唐阮浑身一震,瞬间有了精神,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想要撩起侧边的车帘。
不能坐以待毙,任何希望都不能放过。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劳累一整天、又烧了一整夜的身躯根本不听使唤,反而让她整个人像侧边倒去,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四爷垂眸望去,只见马车微微晃动,车帘也被风吹起,露出如云般的鬓发——里面的人好像在磕头。
他微微挑起眉峰,这对未婚小夫妻倒是感情不错,男的知道护着娘子,娘子也心疼丈夫。
倒还算有心。
四爷转身看向苏培盛,“试试他的本事”。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但苏培盛却嗻了一声,路过徒弟小路子的时候还交代了几句,这才慌不迭的撵上前方的主子。
唐阮刚爬起来,却只见车窗外的背影越走越远,那被初升的晨曦笼罩的身影尽显贵气,却满是疏离和冷漠。
她不怕丢脸,也不怕被反复拒绝,但眼下,却连追上的资格和能力都没有。
见主子爷和师傅都走远了,小路子一直弯着的腰终于直了起来,他摆摆手,立刻便有两个侍卫凑上来,“路管事,您吩咐”。
小路子矜持的抬起下巴,“不急,都带回去,慢慢审问”。
主子爷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叫试试他的本事,一个大头兵能有什么本事,指定是那个大夫。
在京城的时候,主子爷便常为十三爷的腿发愁,太医院的太医、京城里有名的大夫不知看了多少,全都束手无策。
今日这个‘小神医’一根银针都能使出百般花样,把那个大头兵治得明明白白的,确实不容小觑。
小路子心中念头转得飞快,面上却不显,他吩咐道,“把人搬到车上去”。
若真有本事在身,这个小大夫的荣华富贵指定跑不了。
小路子伸手扶了一把,他也想提前卖个好。
车外的动静不小,唐阮抹了一把脸,连忙起身迎上去。
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从暗处转到光下,脸上并无多少血色,像是冬日里被寒风吹透的雪花,白到几乎透明,可脸愈白,愈显得眉黛如墨,眸若春水。
莫说两个侍卫,便是没根的小路子都看直了眼。
唐阮垂下浓密的睫毛,挡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多谢大人”。
“不、不用、客气”,小路子结结巴巴的,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天老爷在上,怪不得那些个人非得叫主子爷亲自去看,原来里头装了个这样的尤物。
说句大不敬的话,宫里的娘娘看了这张脸,也不能心平气和。
他的视线恋恋不舍地流连,而后又同情的看了一眼李三七,一个小小的大夫,还真不一定能守住这样的媳妇。
当然,若是他能得主子爷看重,借着主子爷的势,倒也能安稳一辈子。
小路子叹了又叹,一时遗憾自己没了那子孙根,不能与这样的美人亲近一二,一时又庆幸自己没了那玩意,不会被色字头上的那把刀伤刀。
他心中思绪飞转,却一屁股坐在车架上,亲手握住缰绳,对着旁边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两个侍卫连连应下,身子却依旧站在原处,伸长的脖子去看那黑洞洞的车内,直到被小路子挨个踢了一脚,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唐阮顾不上外头各式各样的视线,只小心翼翼的将几乎失去意识的人放在车上趴着,又急急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官府的杀威棒素来都是厉害的,那些打板子的人手里更是有不少门道,若是使了银子,自然是麻袋里打豆腐,麻袋破了,豆腐分毫不伤。
可若是没使银子,便只能硬生生的拿血肉去扛。
唐阮垂眸看去,李三七的后背全部被鲜红色的血迹浸透,如今还在汩汩地滴着血。
素色的棉布衣衫已经完全没了衣服的模样,化成了点点碎片,混杂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之中。
怎么办?这里没有救护车,没有大夫,他们两个甚至还被禁锢在马车中。
唐阮咬着嘴唇,用疼痛迫使微微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
要镇静,不能慌,对,要先清创,再上药。
李家药铺出身,无论是跌打损伤还是头疼脑热,肯定都有常备的药物。
没错,只要上了药,三七哥哥一定能熬过去的。
唐阮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取出怀里的三七簪子,用尖锐的簪尖对准碎布片。
一片、两片、三片,那数不清的碎布混在血肉之中,尖锐至极的簪尖戳进去,带出片片鲜艳至极的红色,刺得人眼睛生痛,完全睁不开。
昏昏沉沉中,李三七却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身上,他强撑着睁开眼睛,“阿阮,我……没事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回头,嘴角还不忘扯出微笑的幅度,“阿阮乖,不哭,不哭啊”。
唐阮强忍酸涩嗯了一声,却发现那呢喃声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她低头望去,李哥哥脸色煞白双目紧闭,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而这样几乎被打成烂泥的三七哥哥,还想着安慰她。
唐阮再也忍不住,任由眼泪如雨般落下。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像是一个污染源一样,将灾难带给唐家,又将晦气带给三七哥哥。
她不该上山,不该找三七哥哥,更不该反抗,若是她老老实实做那商会会长的小妾,根本就不会有眼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