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后没主动去问,终还是楚王昶主动来找她,只是他神色颇为焦躁,泄气道,“荣葳,你帮我去劝劝她,她……”
这是她第一次见楚王昶隐忍怒火、憋屈十足的样子,心里的震惊及至站在雀台门外时都未曾消退半分。
原来那个女子竟然是被强留在宫中的吗?
宫婢显然被提前交代过,见来的是楚王后,打开殿门后又迅速关上落了锁。
听见身后咔哒落锁声,荣葳脚步一顿,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极淡的同情。
凄楚的哭声从门内传来,荣葳侧头对跟着的贴身宫侍道,“你们在门外等着”
“诺”,宫侍齐齐弯腰低头,守在殿门外。
昏暗的殿内还有着未消散的云雨味,荣葳皱着眉将窗户打开,绕过屏风看见内室布景,入眼空荡,无一尖锐之物。
床幔内的女子似乎察觉到来了人,哭声稍歇,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她不露声
色地缓缓靠近,及至榻侧竟听到了锁链移动声。
正欲撩开一看究竟,一枚玉枕从纱帐内扔了出来,险些砸中荣葳。
那女子嗓子沙哑,底气不足地厉喝,“滚开!”
荣葳一把掀开纱帐,两人一对视,皆是愣住了。
荣葳几乎忘了自己还举着纱帐,那女子坐在宽大的床榻上,床褥锦被明显是新换过的,她赤着的脚上穿着金链,另一头延伸向里。
她黑发凌乱,雪肤上红痕斑驳,哭得眼似核桃,却依旧不损其美,反而显得越发凄楚可怜,如风雨摧残过的海棠,微垂着挂在枝头,让人想伸手去扶一扶。
或许是荣葳常年念佛的慈悲相迷惑了她,又或许是将多日内见到的第一个生面孔当作了救命稻草,她膝行几步抓住了她的袖子。
“放我走吧!我是怜妫,秦王宫的怜夫人,秦王煦是我的夫君,我还育有一子名嬴珵,无论你们是谁,放我回秦国吧!”
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念了一串名字似作心底的支撑,荣葳震撼之下没记清,只听到开头几个关键字。
怜妫,秦王宫,怜夫人。
楚王昶将她掳来,囚于楚国的后宫中强行索取。
她因这番惊世骇俗的行为阵阵发晕,一时半会忘记了说话。
怜妫握住她的手,情绪极度不稳,“你也有所爱之人,你也有孩子对吗?你知道我是何感受,委身他人,我生不如死,却连自己的生死也没办法掌握……”
看来楚王昶也知道他做得过分,是到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来求她帮忙,无法顾及她会知晓这种闻所未闻的惊天秘事了。
荣葳眼神复杂,她回握阿怜的手,没忘了来时目的,“我……同为女子,我理解你的感受”
“我叫荣葳,乃楚王后,这里是楚国腹地,郢都楚王宫。”
她十分懂得如何安抚人心,怜妫一不知身在何处,二被楚王强占,此乃她崩溃至此的缘故。
她得一一化解,重新给她回秦的希望,将她的活气调回来。
只是这其中也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私心。
楚灭陈,逼死陈王陈王后,若是知道强取她的人乃楚王,怜妫就算表面镇静下来,内心却只会更加痛苦,对他更加排斥。
荣葳虽声色不显,心里却仍会因楚王昶亲近其他夫人而疼痛难捱。
往常楚王昶对众夫人一视同仁,从没有过这样疯狂之举,她可以心里安慰说他天生如此,可怜妫的出现把她的幻想打破了。
因此,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对怜妫的同情,她都想把怜妫送走。
怜妫果然因这话呆住了,她不敢相信地喃道,“楚国”
“正是,”荣葳给她递去帕子让她擦泪,“若你想回秦,如今这样哭闹不休,只会让王上一直防备,囚你于雀台”
“我知你苦楚,也见不得他不顾楚国基业,做下这等惊天丑事。”
“你若愿意信我,我便助你出宫回秦。”
“真的?”怜妫眼里有了光亮,她似乎再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在荣葳的诱导下,怜妫将来楚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交代出来。
“既然巫阖一直把你关在巫府,是王上擅作主张绑你入宫,巫阖一定会就此直言进谏。以王上对巫阖的重视,说不定很快就会自察失态,放你出宫”
荣葳没说的是,巫阖此人性格冷漠,头脑缜密,为防丑闻暴露,很可能会直接对怜妫下杀手。
“就算王上不放你出宫,巫阖也不会由着他乱来。我掌控后宫,巫阖立于前朝,我们一齐想办法,总能找到机会暗中送你出宫去。”
“你先假意想通委身王上,让他放下戒心。而后我再找机会安排你和巫大人见面详谈。”
怜妫在她的一番分析下冷静了下来,隐忍道,“好,我先就这么做。不过,求你们一定快些。”
这单纯好骗的模样让荣葳心底生出几分不屑和嫉妒,她面上却不显,作出心疼模样,“放心”
她终是成了她年少时最厌恶的那种人。两面三刀,算计人命。
等她走后,阿怜却沉默地低头,她于人的情绪极为敏感,自然察觉到了荣葳佛面之下暗藏的恶意。
可这是她这些天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楚王以外的人,自然得抓住这个机会,不与外界断了联络。
若不是她次次挣扎伤他,态度决绝意图寻死,楚王怕是连一次向外求救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当时巫府亭桥上,楚王摆明了见色起意,起了掠夺之心,把她看作可随意处置的物件。
强压着她云雨几番,却又要来求她情意,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今日得知他就是灭陈杀母的楚国君王,更让她心底起恨,恨不得立马杀了他。
只是,她若要安然离楚,就绝不可能动他性命。
至于巫阖,确实如荣葳所言,是个出宫的突破口。
思索间,楚王昶已焦急开门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把她拥在怀里,“阿怜,你真的改变心意了?”
阿怜的乳名是他极端钻研下强逼她说出来的,也不觉羞耻,往后都这样叫她。
他已从荣葳那得知了被她刻意矫饰过的交谈内容,以为怜妫如今虽不愿,却也在尝试接纳他,好让她自己好受些,今后能够正常于殿内后宫活动。
阿怜未答,只微微点头,可这细微的转变已足够令满心焦躁的楚王昶开心不已。
她眼里及肢体触碰间虽仍有排斥之意,却不再如起初那么激烈,激烈到不顾伤了彼此性命的程度。
“能解开这个吗?我想出去走走”,她挑起脚踝上的金锁链,试探性地发问。
“可以,当然可以”,经历了今早怜妫欲撞柱自尽的惊险,楚王昶答应得很快,他按耐不住内心的雀跃,没发现这段由他强行开启的关系早已主宾倒换。
他被阿怜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神,而阿怜表面迎合,内心算计。
他为臣,她为君。
“嘶”,阿怜下地时因灼痛有些站不稳,楚王昶及时将她扶住,无法克制地红了脸。
他此前不精通情事,多以完成任务的姿态草草了事,或许是今早的鲁莽伤到了她的内里。
“你先歇着,我去叫太医令来”
“我想出去看看”
“那……”熊昶搬了只凳子放在宫门外的石阶上,而后匆匆来扶她。
今日阳光正好,她坐在暖阳里,心里却已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化。
没了嬴煦的保护,她吃了无数的苦,从摔打中渐渐悟出来,若想达成目的,只靠等是等不来的,委曲求全也好,虚与委蛇也罢,要想不再下坠,只能主动去攀梯,对周身的一切加以利用。
想到嬴煦和嬴珵,她控制不住地抹泪,他们也定在找她,盼着她回秦吧。
远远看着熊昶带着太医令来,阿怜将泛滥的思念压在心底,重新戴上假面。
晚上睡时,她刻意忽略躺在身侧的熊昶,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竟得了百般思念的嬴煦入梦。
她问他可还好,他们的儿子嬴珵怎么样,说她被困在楚国,问他何时才能找到她,他却全都不答,只依恋不舍的眼神柔柔注视着她,而后身影渐淡,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她于睡梦中不安地摇头,“阿煦……别走!”
熊昶在她第一声惊呼时就醒了,凑近去听,却在她口中听到另一个名字。
他脸色黑沉,心道嬴煦已经死
了,再与他争不得。
虽然如此自我安慰,他却搂着阿怜气得一宿未睡,睁眼到天明,而后带着满身戾气去了早朝。
第95章
“王上多日不展笑颜,可是为怜妫一事烦心?”
虽是君臣独处,殿内却仍有少数宫侍站立左右,熊昶没料到巫阖竟直接将怜妫的名讳说了出来,顿时有些慌乱,挥退侍从道,“你们都先下去”。
巫阖见状心中冷笑,他已暗中谋划好离楚之计,现在唯一苦恼的,便是如何在熊昶不察的情况下接怜妫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