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阖恭敬俯首,“此乃臣分内之事”
又是诸多赏赐入府,巫阖转身离去时心里却无过多喜意。
楚王昶以为他是在为楚布棋,殊不知楚王昶在他眼里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
楚国疆域辽阔,国力强盛,而楚王昶比之秦王煦更为亲和,更加礼贤下士,他这才选择了楚国,想助楚国一统天下,尽早结束这吃人的乱世。
在这个过程中有所牺牲实属正常,对那些死于他手下的亡魂,他心里的愧疚已被庞大的理想挤占得所剩无多。
不同于楚国君臣之间一片和气,突遭刺杀的秦国可以说是黑云罩顶。
断了一臂的公子昭已从昏迷中醒来,只是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他的伤口隐在宽阔的衣袖下,左侧袖口空空荡荡,宫人见了远远就低头行礼不敢乱看,怕被公子昭迁怒。
失去手臂的剧痛和心里落差已经过去,嬴昭对可能到来的后果做了充足的准备。
因此嬴煦召他时,他的面上没有丝毫惶恐。
他受伤未愈,嬴煦特许他不下跪。
“父王召儿臣来可是为了王储之位一事?”
“正是,”嬴煦负手而立,眼里颇有些惋惜之色,尽管父子亲情淡薄,但他向来对这个出色的长子十分欣赏,“依你看,你还是否适合继续呆在这个位置上?”
嬴昭抬头,眼里平静的不像是在谈论自己,“依儿臣看,损失左臂,只是略有碍观瞻,不影响议论国策,更不影响持笔批折”
他的野心没有写在脸上,只客观道,“父王也可即刻派人教导公子鱼和公子炜,若他们在为君之道上胜过我,我自愿让出王储之位。”
“只是,若单单因为左臂缺失废我,想必丞相第一个不同意”
在召他来之前,嬴煦刚跟丞相谈过,与他的说法几乎一字不差。
五年后,嬴煦因病故去,公子昭顺利即位。
秦王昭登基后招揽客卿,封为他生下长子的余夫人为后,紧接着广纳夫人,第二年就有了五个子嗣,而后歇在呈殿专心政事,不再入后宫。
这日史官前来呈殿询问君王是否要多费笔墨将那中箭而亡的怜妫记录在册。
一尸两命被视作不详,又刚好发生在祭祖之日,隐去不记似乎更为妥当。
可史官尽职尽责,想尽可能多地还原本貌,这才来询问他。
嬴昭闻言皱眉,这些年他政事繁忙,对史官口中的怜妫已没多少印象了。
思忖半晌,他回道,“来人间一趟不容易,就给她记上几笔吧。”
史官应诺退下,嬴昭的心思也重新回到竹简上,及至天光昏暗,灯火通明。
】
“去吧,门的那边就是新世界”
分身沉重地点点头,迈着碎步往光门走去。
临跨入光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问,“神女,这是转世投胎吗?我还会回来吗?”
阿怜摇摇头,“是也不是。我希望你不要回来,你过得幸福就不会回来。”
能到浩瀚之空的分身大多都有个凄惨的结局。
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光门中,新的分身也出现了。
新分身瘦得脱骨,皮肤红肿溃烂,腿上和手腕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针眼,死去的原因几乎只有那一个可能。
浩瀚之空消除了她的负面状态,她好不容易从那种吞噬人性的毒瘾中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求她杀了她。
阿怜皱眉道,“你已经死了”
无声的泪水滚落,她喃喃道,“怪不得。我终于解脱了。”
她一边痛苦哭泣一边疯疯癫癫地念叨:
“要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不会去招惹她”
“她要我的父母,要我的地位,那就全都拿去,我不争了”
“他们就是一群疯子,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阿怜闭目看完了她的世界,不由打了个寒噤。
确实是一群疯子。
相比之下,分身那些所谓的‘报复’显得不值一提。
阿怜心底升起难言的愤怒,分身毕竟也是她的一只触角,竟经历了这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我会以你的身份进入那个世界,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分身抱着胳膊抽泣,不断重复,“我……我只想远离他们所有人”
阿怜叹了口气,送出一个光团能量将她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溃烂的皮肤逐渐弥合,心底的创伤也被光团隔离开来。
分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健康的双手,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阿怜,“谢谢你”
她不安地抿唇,完全是一副涉世未深的乖乖女模样,却被害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刚刚的问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虽然不记得,但分身的话会变成她脑海里的精神暗示。
分身的眼里闪过一丝惧怕的神色,瑟缩道,“我要远离他们一个人生活,不被任何人找到”
她默一会,声音里又带上浓烈的恨,“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都因此悔恨终生”
阿怜点点头,得挑一个伤害发生后的时间点,就原世界定为结局的那一幕吧。
第107章
“滋——刺啦——”
刺耳的刹车声和人群的惊慌尖叫伴随着一道猛烈的外力冲击自耳边远去。
再有意识时视线已横平,温热的液体涌出,打湿了头发,钻进了耳廓。
身体似乎是极冷的,让人忍不住想打颤,想蜷缩起来抵抗温度流失,然而肢体不受控制,眼皮也越来越沉。
好疼。
透明的泪顺着眼角滑落,融入红得浓郁的血水里。
一切都结束吧。
无论死还是活,她不想再跟那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了。
……
B市中心医院,高级病房。
透明的落地玻璃上挂着半落不落的水珠,电视里主持人播报着局部暴雨的预警消息。
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领着护士推门而入。
他手上拿着份透明的文件夹,目光落在床上穿着深蓝条纹病号服的女人身上时,带上几分来不及掩饰的惋惜与同情。
她半坐着,被子盖在膝上,小巧似巴掌的脸因生病显得愈发白,更衬得头发乌黑如墨。
微垂着的眼睑因为他的到来而掀开。
她轻轻看过来,脆弱中透着一股让人屏住呼吸的美。
医生脚步微顿,局促地抬手推了推镜架。
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有股强烈的直觉,眼前人应该被人小心疼爱、呵护着。
可事实与此恰恰相反,从入院到出院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她。
只除了手术那天有几个人签字付费。
他的声音出奇柔和。
“宋小姐,手术很成功,你恢复得很好,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这几天就能办理出院了。”
“手术以及住院的费用已有人付过,”他按下心中挣扎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她,“这是你的身体报告”
“谢谢”
见她接过后顺手翻开查看,医生心里一紧,忙领着护士出去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电视机里响起天气预报结束的片尾曲,阿怜的目光忽然凝滞几秒。
「……子宫受损,无法生育……」
阿怜闭目后仰,鼻尖长长地吸气而后舒出,胸腔随之起伏,牵扯到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潮汐般向下蔓延的阵痛。
她将文件夹合起放在空桌上,又拿起遥控关掉电视机,最后裹着被子躺了回去。
窗外又下了一整夜的雨。
第二
日早,阿怜一个人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暴雨天没伞,网约车停在医院侧门外的林荫道上,她犹豫许久,还是一咬牙冲进了雨幕。
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姐,去御景园对吗?”
“对”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牙齿也冷得打颤,伴随着车子缓缓启动,暖气口呼呼出风,总算让她好受了些。
司机头也不回地递来一条毛巾,“小姑娘,这新拆的,快拿去擦擦吧”
阿怜道谢接过毛巾,司机收回手专心开车,却是隐隐叹息摇头。
御景园是B市有名的高档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他这车开不进去,待会那小姑娘估计还要顶着暴雨跑上一截。
刚从医院出来,没人陪也没人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瞧她这副模样,真够可怜的。
不过这些富人家的事,他个平头老百姓再操心也没用。
雨刮器嘎吱作响,司机慢踩刹车,回头道,“小姐,到地方了,前面不让我进”
听这话她明显一愣,应是没想到只能停在这么远的地方,呆呆回道,“哦,好”,而后怕给他添麻烦似的立即开门下车。
幸好门锁还是那个密码,没人换。
阿怜打了多少个喷嚏,胸腔和小腹就跟着疼了多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