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望向雨中模糊的院门沉默一会,转头笑着去刮莲月的鼻头,“要是他不来,那些青团我们就自个儿吃,莲月多吃两份!”
“小姐!”莲月红着脸往后仰要躲,羞臊喊道,“你又逗我!我哪有那么贪吃?”
恰在两人打闹时,院里门扉被朝里推开。
阿怜立马停了动作往院门看去。
先是一抹被浸透了的深蓝袍角,而后谢琅整个人都‘钻’了进来。
他明明才十八余,却长得那样高大,头顶发冠只差一点就触及门框了。
阿怜眯眼细看,突脸色一变,急促地道了声“不好”就拿起竹伞冲了过去。
“诶?小姐!”,莲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主子已跑到了世子近前,也提起伞跟了过去。
谢琅挂着水珠的额头和湿透的鬓角看得阿怜心里直打鼓,她忙从袖中掏出绣着莲花的贴身帕子递过去,“快擦擦!”
要是谢琅因为来赴她的邀约染了风寒,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紧皱的眉心和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递来帕子的动作也十分焦急。
指尖相触,谢琅呼吸微顿,看着她关切的眉眼半晌无言,忽听她冲后头的念柏三连问道,“你们没带伞?怎么将世子淋成这样?生病了怎么办?”
念柏和身后两个年轻小厮均是低头受斥,不敢有半点反驳。
世子出门前试了好些衣裳,又换了好些冠饰和腰佩,临到赴约时难免仓促,加之出门时天还晴着,慌忙之下他就忘了吩咐人带伞,这两个小厮也是心大,竟没一个察觉不对。
行至半途,突下起瓢泼大雨,他怕世子淋湿生病被夫人责怪,就劝世子在避雨亭里等等,遣两小厮回去取伞。
世子看着雨水淋湿后或深或浅不复光鲜的衣裳,似乎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回去换掉,叹着气坐下等了一会,忽又扭头问他,“还要等多久?”
换了那么多套装束,又对镜自照迟迟不肯出门,念柏哪能不知道世子对这次邀约的看重,应是怕误了和表姑娘约定的时辰。
他急得额头冒汗,斟酌回道,“许是雨太大,他们被拖慢了脚程。”
世子闻言眉头一拧,匆忙撂下句“不等了”就冲进了雨幕往临湘苑赶,他无可奈何,只能闷头跟上,也淋得全湿。
“快回去,拿身表弟的干净衣物送过来!”
表姑娘皱眉吩咐了一句就撑伞带着世子往屋内走,而世子乖乖照做,念柏简直没眼看,转头对两小厮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回去拿衣裳?要是这次还那么慢,今后就不用在世子的院里呆了!”
雨幕后的游廊中,梳流苏髻的俏丽女娘身位稍前,后边跟着的高个郎君,仰着头,攥着手,步履虽大,却有种莫名的局促感。
阿怜推开浴房的门,回首朝谢琅道,“现在时间还早,先去浴房里沐浴吧,青团在蒸笼里温着,龙井茶还能再泡,反正今日约你来是亲近玩乐的,没什么正事,我们待会再用也不迟。”
“沐……沐浴?”
谢琅将脸侧向另一边,原本只觉得手里攥着的帕子在发烫,听了她这话,全身都开始发烫。
“对,我喜洁净,派人烧了热水一直温着,现下刚好给你用。”
“你淋了雨,若因此感染了风寒,我必然心疼愧疚难安。”
她上手推了推谢琅的背,“听表姐的,快去吧!”
谢琅泡在温热的水中,束起的头发已披散下来,冒着氤氲的热气,沟壑分明的肌肉曲线一直蔓延到水中。
他闭着眼仰在浴桶边缘,眼珠转动,长睫颤动不止。
只要一想到她也曾在这浴房里沐浴,他就难以停止胡思乱想。
收到请帖的当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身点灯,在桌案前将那短短两行的簪花小楷看了又看。
她的字工整标志,好看极了,就跟她本人一样,看一眼觉得不够,总想着再看一眼,最好能一直看下去。
她明明没生病,还要借着送药感谢之名请他来临湘苑吃茶,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单单为那叶家酒楼的事。
她是他亲表姐,还如此吸引他心神,他怎么会去帮一个外人呢?
他气她这份疏远,又不能主动提出来。
若是提出来,必然会泄露偷听她跟裴玉对话的事,败坏在她眼中的形象。
在母亲院中相见那日,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他‘小神仙’,摆明了对他的姿容印象深刻。
他睁开眼,看向那搭在浴桶边缘,有些褶皱,湿透了的帕子。
还用贴身的帕子给他擦水,怕他因淋雨生病,邀他在她的浴房沐浴,说心疼他淋雨。
她是不是也对他有意?
谢琅呼吸粗重,单手下移,前后动作时忽传来‘笃笃’敲门声,水花翻动应声而止,他心跳如雷,僵着手臂不敢动弹,只听她在外柔柔喊道,“表弟,你的衣服我放在门外了”
看着那投在门扉上略暗的袅娜人影,谢琅沙哑应道,“多谢表姐”
第一次当面喊她表姐,竟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阿怜闻声离去,虽觉得谢琅刚才那声喊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迎头撞见还湿着衣服的念柏,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妥。
她歉意道,“方才见表弟浑身湿透,我心急之下才略有责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念柏态度恭敬,笑道,“表姑娘言重了,您担心世子身体,奴自是明白的,哪里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阿怜松了口气,看了眼外头天色,“辛苦你在这候着,这会雨也小了,你快快回去,换身干燥的衣裳再来吧。你放心,待会世子出来了,我亲自去跟他说。”
念柏依言躬身退下。
谢琅穿着衣服出来后,等在外边的莲月立刻将他迎去了布置好的茶室。
这处的茶室虽小,但风景极佳。
四四方方的窗外是一片青葱的树叶花草,在雨水和微风中摇曳着,檐角挂着的铃铛轻响,迎合着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阿怜正伏在案上沏茶,纤细的腰肢因踞坐绷直,看到谢琅来,她放下釉白雕花的茶壶热情地伸手招呼他,“表弟,快来坐下”
屋内烧着银丝碳,暖洋洋的,茶水冒出的热气氤氲而上,花瓣状的瓷碟里盛着油光锃亮的青团。
散了头发的谢琅眉眼柔和舒展,没有半点‘混世魔王’的样子,看着好说话极了。
阿怜眸光微动,笑得更加温柔动人。
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下子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不少,她心中有了新的打算,对正拿着巾帕擦发的谢琅道,“要不我来帮你擦吧,你先尝尝这青团,我亲手做的”
因为擦发的缘故,她的身子靠得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股恼人的温柔的热意,不自觉地紧绷下颌,欲盖弥彰地屈腰往后挪,又不肯离她太远。
她笑得也太温柔了,还靠他这么近,她到底知不知道……
“我在江南还有个亲弟弟,往年每到清明,我们也会一起吃青团,喝龙井茶。”
“那日初见表弟,我就心生亲近之意,想着清明到时,一定要邀你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见谢琅默默咬了一口,阿怜问,“如何,好吃吗?”
“好吃,”谢琅咽下后回,忽又抬眸看向她,“表姐是不是想家了?”
“是有点,”阿怜一怔,她没料到谢琅会主动问起这个,“毕竟我是第一次独自离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生活。”
顺着这个话头,阿怜将来京之后要做的事再提了一遍,说完后观察着谢琅的反应,装作后知后觉地摇头笑道,“对了,那日在姨母院里
,我已说过一回了。”
却见谢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神色认真地问,“那表姐一年后一定要回江南去吗?”
他的睫毛在眼尾延伸出两条墨黑的线,像喜鹊的尾羽,流畅而自然,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阿怜脑中一空,忽说了实话,“也不一定。”
在姨母院里那日,本是为了表明拒绝入宫的态度而说的。
与父亲一年约定期满,她有信心能胜过赌约,自那之后婚事自由,无论是在哪都无拘无束,回江南也好,留在上京也罢,只要哪里过的舒坦她就呆在哪里。
谢琅嘴角忽露出一抹隐约的笑,虽转瞬消失,他也微扭头侧身去,却恰巧叫阿怜捕捉到了,因此越发觉得他有趣,想要去逗弄他,叫他在她面前显露真情。
她点点谢琅肩头的衣襟,打趣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表弟难道舍不得我走?”
膝边仰卧之人果然僵着背影没了声,阿怜捂嘴笑得花枝乱颤,推推他的脑袋,“好了,我开玩笑的,头发已经干了,起来活动活动吧”
直到用了晚膳,阿怜才在灿烂的夕阳中送别谢琅一行。
这日她没直接提叶家酒楼的事,而是央谢琅带着她去参与京中大小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