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叶家酒楼当初的鼎盛你居功甚伟,但其实,要不是你妹妹叶文茵恰巧结识了我表弟,又借他名声与其他权贵往来,不断为你带去客源,你哪能赚得下第一桶金?没了第一桶金,你哪能购置我家位于彩桥路的祖产?没了我家的祖产,你哪能在京中打响名声?”
“要知道,能开在彩桥路的商铺,多是些百年老店。你家中从商不过才两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来彩桥路开店,你却自以为天纵奇才,这才落魄了几月,就受不了打击了?”
“你!”叶淮川呼呼喘气,“你一派胡言!”
阿怜的目光从脸色涨红的叶淮川转到相对平静的叶文茵身上,劝道,“依我说,叶文茵,你比你这榆木脑袋的哥哥机敏多了,何必非要围着他转,事事被他压上一头?大梁行商从无男女之分,你不如出去单干,想来没了他,很快就能出成绩。”
叶文茵微微启唇,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她如此,叶淮川脸色一变,指着阿怜骂道,“你休要挑拨离间!”
他捉住叶文茵的肩膀喊了几声妹妹,得她眼神回应后,才似松了口气。
“哥哥放心,”叶文茵先是柔声安抚,而后看向站在酒楼门口的阿怜,眼里带上了不自知的嫉恨,“姜姑娘,我家的酒楼怎么营生,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阿怜冷笑不语。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本不必费这口舌,有些河总要自己淌过去才知道难受。
“既然你也明白酒楼的营生是你们自个儿的事,”阿怜盯着缩得跟鹌鹑似的兄妹俩,侧首往后吩咐道,“来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若往后他们再来闹事,不必来知会我,只管去鸣鼓报官,跟他们公台上见真章。”
视察完所有铺面,回到英国公府时已是傍晚,谢琅站在门口等她,一见她的马车就迎了过来。
夕阳的柔光中,他的眼眸亮如星辰,亲热叫着表姐,借着垂落的袖子来牵她的手,又记着她‘不能显露人前’的吩咐,走了几步就自觉松开了,只眼神还炙热地盯着她看,低声催促,“我们快回临湘苑去吧”
浑身的疲惫从见到他的这刻开始如流水般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愉悦和松快。
自与他交心后,她就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什么愁容,谢琅每日只做些自个儿喜欢的事,射箭练武,温习功课,或与他的好兄弟们出去骑马玩闹,而后准时等在府门接她。
来上京之前,她曾想过招赘,想象中的夫婿就该如谢琅这样,外形俊朗合她心意,性格天真直率,满心满眼都是她。
可谢琅是英国公府的独子,招他入赘是不可能的事,她也只能在心里稍作感慨。
“走吧,回临湘苑去”,阿怜拉起谢琅的袖子往府内走,这一日格外漫长,她也有些想他了。
谢琅喜于她的主动亲近,风筝似得乖乖被她牵着走。
等到了石拱桥上,谢琅忽大胆握住她的指尖,“表姐,等等”
阿怜依言停住,回眸望他,“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里?”
谢琅指向石桥不远处,立于湖畔的那方亭子。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道凭水的红栏杆和铺着青瓦的翘角亭顶,湖旁的芦苇于微风中荡漾,湖面波光粼粼,金光闪闪,静谧而美好。
阿怜反应了一阵,才忆起入府时她曾带着莲月在那处休憩,当时谢琅的三姐谢韵正在府内办曲宴,府中贵女以花入馔[1],而她对花粉过敏,远远望见谢韵正往她这边来,刚到府中不知她为人,又不想凑那热闹,便在亭中做了一番掩饰。
路过亭子时谢韵果真停了下来,似想邀她一起赴宴,却在看见她满脸‘疹子’后改口,叫她赶紧回去休息。
“记得”,阿怜点点头,望着谢琅等他的下文。
谢琅的脸有些红,眼神也有些躲闪,“其实……与表姐的初见不是在母亲院中,而是在这里。我从这处望见了你,你没望见我。”
“那你都看见了?”
谢琅应道,“嗯,都看见了”
思及那突兀送来的中药,阿怜恍然大悟,“原来你当时就想——唔”
谢琅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阿怜的嘴,宽大的手掌几乎覆盖了她的下半张脸。
“唔唔!”阿怜拍打他的手背,眼睛瞪得老大。
谢琅的耳朵红得滴血,“表姐知道就好,何必非要把我的心思说出来?”
这时候倒懂害羞了,在临湘苑的时候不知是谁没羞没臊,一会央这个,一会求那个。
得了她眼神保证不再提此事,谢琅才松开那只手,收回背在身后。
阿怜戳戳他的胸膛,“我说了,在外边别对我动手动脚!”
“表姑娘!”
远远传来的呼喊如一道惊雷,阿怜瞬间撒开了谢琅的手,谢琅撇嘴低头幽怨看她,到底没说什么。
“世子爷”
那小厮在他们面前停下,先跟谢琅问了好,才对阿怜道,“表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让我好等!”
他说着递出一方长条请帖,阿怜接过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两个笔力遒劲的正楷大字,‘崔府’。
第137章
得知阿怜要去崔府,谢琅本想同去,“崔家也是我的外祖家,就算没有请帖,我也能登门拜访,算不得失礼。”
可阿怜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决定一人独去。
这请帖未经过
姨母,直接到她本人手上,署名的是舅父崔焕,字里行间未提到英国公府的人,反而多番提及身在江南的娘亲,说思念大秭,想请她去府上叙叙旧。
虽不知那传闻中得朝中百官尊敬的外祖是否对此事知情,但想也知道,舅父此举多少与他有关。
自懂事起,她就没见娘亲跟外祖家有过往来。
江南和上京虽距离遥远,但正常人家嫁女,也不至于一年到头连书信都没得一封。
儿时不懂事,她曾出于好奇,问过娘亲关于外祖家的事,“逢年过节,总见圆子妹妹筱儿弟弟他们有外祖家送来的贺礼,那阿怜的外祖呢?怎么一次都没见他来看过我?”
娘亲闻言笑意凝滞,久久不语,爹爹忙从娘亲怀中夺过她把她抱走,训道,“阿怜,今后这话不许再问了,你娘会伤心的,知道了吗?”
她虽还不懂,却也不想叫娘亲伤心,于是郑重点头,“阿怜知道了,往后再不问了”
后来长大了些,每每中秋除夕团圆时,总见娘亲在窗檐后偷偷抹泪,更有一次,窥见爹爹陪同娘亲在后院烧纸钱祭拜,便明白了外祖家的事怕没寻常人家那么圆满。
娘没亲口告诉她外祖家到底如何。
她所有对崔家的了解,始于上京前爹爹的坦白,而后便是来京之后自行获取的消息。
此去必是有许多私密话要说,若谢琅在场,反倒让人不好开口。
马车悠悠停在气派的崔府正门,一下车就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来迎,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崔府的老管家。
不同于迎来送往的英国公府,崔府内家仆稀疏,空旷而安静,一路走去只有蝉叫鸟鸣,流水声声,似乎连树上的花都开得收敛许多。
进了翰墨居,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中央,因眉毛长髯银得发亮,他身上那墨黑肃穆的长袍便显得越发黑沉。
他的皮肤上有许多苍老的褶皱斑痕,那双眼睛却似装着江河湖海,深邃而平静。
不过,看见她的那一刻,那双眼波澜骤起,似有云雾积聚,雨水将落,泛着似愁似怨似喜的碎波。
“阿怜见过外祖”,她收回视线,恭敬跪地行了个大礼,而后挺直上身,不带丝毫惧色,平静地直视那威严十分的老者,“第一次前来拜见,本应尽当隆重,可事发仓促,父母又不在身侧,阿怜也不知该如何准备,只得略带薄礼前来,实在惭愧。”
听了她这一番话,坐在一旁的崔焕有些急,忙伸手道,“无事,碍不着什么,你先起来,过来坐”
阿怜看向他,颔首后起身,“多谢舅父体谅”
外祖名为崔麟,年轻时是当之无愧的麒麟之才,游学所过之处文人争相去见,地方豪强多在府内设宴,或赠他宝物银钱求他墨宝一幅,如今虽已不再上朝,其旷世之名依旧震荡朝野,更无论,朝中许多身居要职的文官是他的得意门生。
当年为外祖母抗婚,怕是他此生唯一的出格之事,若非外祖母病弱早逝,想必如今又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他还没说话,眼眶却已全红了,看着她,又似在透过她看别的人,哀伤怀念,戚戚难言。
“你叫阿怜?”他的声音里也有些上了年纪的浑浊。
观他反应,阿怜心里有了底,便大方回,“家中长辈均这样叫我。我大名乃姜怜,姜为炎帝姜,怜为‘心令’怜。”
“你母亲……现在可好?”
“姜家虽是商户,却祖产丰厚,几百年来富贯江南,父亲又对母亲爱重万分,府内事务全都由母亲说了算,加之祖父祖母因当年的事心存感激,含饴弄孙,与母亲关系和睦,母亲自然是过得没有一丝不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