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清楚,表姐知道,”阿怜温声安抚他,把他当小孩哄,“不是你逼我走的,是赵寅逼我走的”
“真要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也是我自愿为你走的。”
她揉着他的头发,“好了好了,别说旁人了,今天是我们新婚,苦尽甘来,该高兴才对。”
婚后她不多参与京中活动,多数时间在英国公府、崔家、姜家往返,上京的铺子也去视察过几回,如今都经营得稳当顺遂,不用她操心。
至于江南各处的铺子,她和亲弟姜润商量好了,平时由她的人把持,重大决定由姜润去操持,若需要她出面,就写信知会她。
姜润从小便是她的家生仆,两人关系极好,临离京时,他佯装抱怨掩饰内心不舍,“姐,你倒是潇洒,留我一个人忙得灰头土脸。”
阿怜哪里不知道他别扭的性子,伸手点他额头,先是啐道,“你这小子!你还小的时候,是我跟着父亲忙得灰头土脸,亲自操持所有铺面,如今不过调换个个罢了。”
后又红着眼补充说,“我又不是不会回去省亲,再说了,爹娘不是准备隔几月就来上京住上些时日吗?你跟着来不就行了?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待会你姐夫看见了要不高兴了。”
“姐夫姐夫”,姜润不满嘀咕,“姐姐还不如招个赘婿呢,上京离江南这么远,除了贵人多些,也没见着好到哪里去”
未免家里人担心,阿怜回江南后并未提及京中发生的事,姜润对两人之间如何坠入爱河,经历哪些波折毫不知情,只觉得谢琅毫无征兆地将一向疼爱他的姐姐给抢走了。
婚后谢琅完全放开了手脚,阿怜很快便怀孕了。
姨母带着补品亲自来访时她有些错愕。
因着当年给谢琅说亲一事,她们之间的嫌隙未曾完全解开。
婚宴时,她们默契地没将之前的龃龉在母亲面前展露出来,自那之后却是尽量避免见面的。
只要清楚姨母往后不会害她就好了,其他的她并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姨母会主动前来跟她解释。
“那年你公公不在,空留我们几个女眷守住这偌大的英国公府。老夫人一直在我耳旁劝,我也是慌了神,才想着给琅儿说亲,暂时缓住官家那边。”
“现在夫君和琅儿都回来了,官家也不再阻挠你们的婚事,我自然是再欢喜不过。”
“当年确实是姨母愧对你,自你入府后我一直羞于来见,只是今日乍然听闻你查出了喜脉,想着今后还有孙儿孙女问世,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这才来说清楚。说这些不求你原谅,只想着告诉你,姨母是全心全意对你和你腹中孩儿好的。”
阿怜睫毛扑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姨母哪里的话,本就是亲上加亲,当年的事又各有难处,我早不放在心上了。”
裴老夫人如今已不住在府中,而是搬到离昌愿寺更近的京郊别院去了,只在节日时才会回府与亲人团聚。
她年事已高又早早丧夫,独自将一儿一女拉扯长大,早些年生过一场大病后皈依佛门,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先不说她是谢琅祖母,单凭这些,她就不会与她为难。
谢琅回京后轻车熟路地重拾副指挥使一职。
一日她应他要求去公府接他,回程时迎面碰上了裴玉和他夫人。
重见旧友本该高兴,可因为谢琅说的那些话,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下意识看向谢琅。
见裴玉目光落在阿怜小腹上,张口欲言,谢琅将阿怜的手抓紧,扯出个笑抢先道,“真巧,裴夫人也是来接裴大人的?”
说完紧接着责怪裴玉,“令夫人身子重,裴大人怎么不让令夫人在家里等?”
阿怜顺着他的话看去,裴玉的夫人也怀孕了,肚子大得看起来快要临盆,确实不适合出来走动。
裴玉没说话,倒是那模样清丽的女子挽着他手臂着急解释,“夫君本说了不让我来,是我坚持要来的,不怪他。”
阿怜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乱,便谎称府内还有事,抓着谢琅匆匆与两人辞行。
回去的马车上阿怜没提,谢琅自顾自抱怨道,“夫人都怀孕了,他还有二心,真不是个大丈夫。”
见阿怜不感兴趣,他轻轻揭过,伸手覆上她微隆的小腹,眼里带上了细碎的温柔,“怎么样,今日有没有闹你?”
“没有,很乖,不像他爹,是个活蹦乱跳的。”
谢琅满足抱住她,“表姐就喜欢活蹦乱跳的。”
马车忽一个急停,谢琅反应迅速,肌肉鼓起单手撑着车壁,将阿怜护了个严实。
“怎么回事?”马车停稳后他掀开帘子问坐在外头的念柏和莲月,动作难掩怒气。
莲月不幸摔落,还好马车速度不快,只是皮肉疼,她捂着屁股站起来,亦是怒气冲冲,指着路中央哇哇大哭的男孩道,“这小孩无人管教,突然冲出来!”
“世子”,念柏面露复杂,已经将那小孩认出来了。
一粗麻衣的妇人拨开人群进来将那孩子抱住,慌张喊道,“孩子不懂事,求世子恕罪!”
熟悉的声音令阿怜一怔,她倾身往前,透过谢琅撩开的车帘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见阿怜看来,魏萱下意识扭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眶逐渐红了,抱起孩子就走,也没人拦她。
马车重新动起来,阿怜缓了许久才问谢琅,“怎么回事?魏萱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是她的孩子?”
“不是,那是他哥哥的遗腹子,生产时出了意外,不仅母亲走了,头脑也出了问题,赵寅格外开恩,允许他留在京中,由魏萱照料。”
这三年,宫中势力连带着京中布局发生了不少变化。
魏萱的姐姐魏美人入宫后同虞美人结党,犯糊涂伙同虞美人做下了错事,一直隐而未发,在虞美人失势后,魏美人买通宫女太监,想害虞美人死在冷宫里,却阴差阳错被虞美人逃走,将她的罪状全都揭露出来。
事涉巫蛊和结党行贿,魏美人被赐死,魏家被抄家,家中男丁流放守边,女眷留在京中充为官妓。
“时值隆冬,魏萱的哥哥在流放途中伤寒逝世,得到消息后,她嫂嫂受惊早产,血崩而逝。”
谢琅不忍摇头,“只不过,魏萱从前性子爽烈,结交甚广,自她沦为官妓后,那些女娘托关系给她赎了自由身,听说现在她以教大户人家的女娘射艺骑术为生。”
“怎会如此?”阿怜失神感慨。
在江南她只关注英国公府相关的消息,两年前是有模糊听说宫中巫蛊一事,却没想到其中主角竟然是魏家。
魏萱赢得头彩的威风依稀仍在眼前,如今却已是面黄肌瘦万念俱灰的模样了。
这人生起落,不可谓不大,那宫中的魏美人做了错事,连累整个家族为她陪葬。
忆起往日交情,阿怜低头思忖着给魏萱送点银子去,“她独自养育一个孩子,想来也不容易。”
谢琅看出她的心思,怕她吃闭门羹动气,耐心劝她,“她不会受你施舍的,从前的好友,她都一概不见了。”
“没事,我有办法让她收下。”阿怜胸有成竹道。
魏萱应该是怕戴罪之身连累昔日旧友,只要这银子不以她的名义出就行了,她记得京中有几家济善堂,让他们送过去就好。
经魏萱一事提醒,阿怜又先后打听了从前有过往来的几人的近况。
颜鲤和冯嫣倒没出什么大问题,不过那些传言却也让她狠狠惊讶了一番。
两人至今未许人家,颜鲤跟家中闹过一场,将从前定好的娃娃亲退了,整日跟冯嫣同进同出,因是闺中密友,似乎没什么不对,可巧就巧在冯嫣也拒绝了所有了提亲,这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坊间传,她们是磨镜之好。
再说那身居宫中的赵寅。
按照当年赌约,他没再来打扰过他们。
只不过,孩子出生,满月礼,一岁生辰宴,赵寅都坚持不懈地自宫中送礼来,关键还不是借皇后的名义送,就以他自己的名义送。
谢琅忍着气,终于在宫中请帖送来的那天爆发了。
他狠狠将请帖摔在地上,对着空气大骂,“这烦人的蝇虫!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的心肝都被蛆虫蛀完了!”
要是还怀着孕,阿怜绝对不会考虑入宫赴宴,可现在谢晟都一岁了,又有姨母和姨父悉心照料,眼下,比起抗旨不尊,落下隐忧,带着谢琅去一同赴宴才是正解。
“没事,我们同进同出就好,他只要还要面子,就不可能在宫宴上当众发难。”
赵寅确实没想着发难。
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以何种心情送去那些礼物,又拟好那张请帖的。
三年前她骂他的那番话,他在她走后反复琢磨,越发觉得她好像没骂错。
但能怎么办呢?
儿时被人欺凌当狗骑,生母走后吃了两年的冷饭,还差点遭太监猥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