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贵宾休息室内,沈奕怀单膝跪地,拨开雪鞋两侧的卡扣,压下前方鞋舌,握住后沿的硬鞋筒和内胆,而后轻拍阿怜的小腿,“来,自己用力。”
仰面瘫在单人沙发上的阿怜闻言,勉强坐直上身,压低膝盖将脚从紧绷的雪鞋中抽了出来,复又瘫了回去。
见她这副被抽了骨头的模样,沈奕怀既心疼又好笑,“叫你别逞能,累成这样,明天有你好受的。”
应她要求,他带着她来了从前最常来的滑雪度假村滑雪。
他是这里的长期会员,换下的雪具等均由等在外边的工作人员帮他们送回酒店,他轻车熟路地牵着阿怜的手往雪场外走。
出了雪场踏在硬石板路上时,阿怜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小心!”
失去平衡的恐慌感被腰间横插进来的手臂拦截,沈奕怀将她拦腰捞起挂在身上,皱眉训道,“以后不会再任你这么滑了,最多滑半天,没得商量。”
阿怜颇有些委屈,滑的时候没多余的感觉,停下来才发现小腿酸得要命,哪能怪她?她难道能未卜先知?
不过不出片刻,这委屈就消散殆尽了,只因沈奕怀扶着她站定后,在她面前俯身,说要背她回去。
逐渐飘落的雪花纷纷洒洒,湿漉漉的石板路街道映照着两侧的朦胧灯光和来往人影。
喧闹的寒冷中,她趴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如同锡箔纸粘着巧克力一样密不可分。
不经意同路人的目光对上,阿怜收紧圈着沈奕怀脖颈的手臂,将发烫的脸压低,轻声道,“哥哥,要不放我下来吧。”
沈奕怀眼里藏着笑,明知故问,“为什么?腿不酸了?”
她面子薄又不愿轻易舍弃这难得的亲密时刻,犹豫了好久才道,“不是……是很多人在看。”
“看就看吧,”沈奕怀沉稳的步子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这里又没有人认识我们,你就当他们不存在。”
“就算有,我背你也是天经地义。”
不过最后一小段路,他把阿怜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踏过阶梯往位于高处的温泉酒店走。
踏入酒店,迎面扑来的暖风飞速驱赶周身的寒意,暖洋洋的氛围中,阿怜眼皮子打架,恨不得下一秒就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感觉到身旁人忽然加快的脚步和手上变大的力道,她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哥哥?”
话音刚落,耳侧就响起一声清晰的,略带颤抖的呼喊,“沈奕怀!”
这声呼喊如同一根银针刺入脑海,冰冷刺骨,瞬间驱走了她所有的困顿和疲惫。
她猛地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有那么一刻忘记了正常呼吸。
那是一张屡次令她失眠的脸,她绝对不会认错——
沈奕怀的前女友,也是唯一一任女友,许飞扬口中留在美国打拼的楚馨。
随着距离的缩进,那张脸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沈奕怀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力道也已恢复如初,可耳边的寂静却令她手脚发寒,回程时的暗喜烟消云散,本还雀跃的心情跌落至谷底。
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连她的问题都不回答?
只要楚馨出现,他就顾不上她了吗?就跟上次一样?
化着淡妆的楚馨在距他们一步之遥时停下,她微红的眼含着热泪,看着楚楚可怜,“沈奕怀……真的是你!”
阔别重逢的惊喜、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在她激动复杂的神色中流露无遗,与她同行的那个男人也追了上来,以保护防备的姿态站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护着她。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某些偶像剧里的桥段。
沉默的对峙中,楚馨忽将目光移向她,头也不抬地跟她牵着的人求证,“沈奕怀,她是谁?”
“我们分开才半年,你就……”
她暗含受伤的质问被沈奕怀轻飘飘地打断,“她是我妹妹,法定意义上的继妹。”
阿怜的表情倏地变得空白。
心里藏着的不可告人的情愫在这样的场景下变得十分可笑,仿佛她即将成为一个包藏祸心的,想要破坏这对有情人的恶毒女配。
她挣了一下手,诧异地发现没挣掉。
沈奕怀将她的手抓得很紧,还收紧手臂把她往身边带,低头皱眉问她,“你做什么?”
阿怜睫毛微颤,低头看着地面,“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她不想听他们在这叙旧。
却不料,沈奕怀转头就对楚馨道,“我妹妹滑了一天的雪,滑累了,我先陪她上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聊。”
电梯里的沉默在两人前往套房时被打破。
沈奕怀一言不发,捏着她的手腕快步往前,力道很大,她想要挣脱却纹丝未动。
“放开!我不要你陪!”她忍不住吼道。
待进了套房关上门,他却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耳侧的发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那灼热的吐息像某种狩猎的讯号,让她停止挣扎不敢再动,乖乖被他束缚在怀里。
“你在闹什么脾气?”
“又是因为楚馨?”
第156章
仗着他的偏爱,她敢跟他闹脾气,可等到他亲口质问的时候,她却跟木头一样不敢开口,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卑劣可耻的念头——从这里逃走。
她怕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覆水难收,落得个与他形同陌路的下场。
可他不准她逃,连装哑都不许。
他托起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肌肤摩擦的痒意和急促的呼吸中,他漆黑的眼珠如来回摇摆的钟,似含着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无可遁形,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也早就了然于心。
不过下一秒,这忽然冒出的荒谬猜测就被她按了回去。
如果他清楚她的心思,避嫌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步步紧逼,非要她亲口承认?
他将她当作亲妹妹来照顾,就如同他一惯告诉旁人的那样。
所有的偏爱、宠溺和体贴入微全都是因为她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组成了新的家庭,致使她成了他除了血缘之外无可非议的亲人。
他重视亲人,这一点许飞扬早就告诉过她,而他在国外独自挣扎,甚至于差点丧命的晦暗过往更是佐证了这点。
此时此刻,他不过是困惑于她对楚馨的反应,恼怒于她对她的隐瞒和反常态度,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要做的正是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有这样,她才能逃开他来势汹汹的逼问。
理清了思绪,她垂眸错开他的视线,“是。我就是不喜欢
她。”
“为什么不喜欢?”沈奕怀握紧了她的肩膀,紧追不舍地问。
“我听许哥哥说过你们的事,”阿怜没有半点犹豫地搬出许飞扬挡枪,“他说你对楚馨很好,她却想让你放弃国内的家业,陪她留在美国发展。”
沈奕怀忽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声音有些沙哑,“就因为这个?”
她睫毛颤了一下,“嗯,就因为这个。”
“好”,他越过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踏出去,“你不是累了吗?那就早点休息。”
回到隔壁套房后,沈奕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藏的酒,倒了满杯几口喝完,低头沉默半晌,忽抡圆胳膊将玻璃杯猛摔了出去。
清脆的爆裂声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插入发间,缓缓坐回落了玻璃渣的沙发,手肘撑于两膝之上,肩颈落魄地下垂,脊背弯曲如同老树的枝干。
他刚刚在做什么?
就算真的逼她说出那份显而易见的占有欲,又能证明什么?
她年纪小又受他的照顾,因为解决问题的能力对他产生上位崇拜和病态依恋,进而生出隐秘的占有欲,排斥与他有过‘亲密关系’的楚馨,这些情绪都在情理之中,也会随着她长大懂事逐渐回归正常。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段不对等的关系里保持分寸,做一个尊重她,爱护她的好哥哥。
可他是怎么做的?
在她因为那张合照跟他置气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却放任自流,不仅没有在之后的相处中横加干涉,今晚还差点在冲动之下引导她说出错误的话。
如果没有顺台阶而下,固执地将她的心思挑明,等到她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今晚的事怕是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酒店大厅看见楚馨的刹那,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竟然不是跟她叙旧,而是不能让阿怜发现楚馨的存在,免得她又跟他闹矛盾。
从想要救下她到亲自照顾她,再到不可自控的亲近,他对她的渴求真的止步于亲情吗?
……
楚馨顺着酒店侍应生提供的线索找来时,沈奕怀正站在开放区域的天台上吸烟。
因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微塌着背,单手扶着栏杆,唇间一点猩红时亮时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