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意念几乎与手中紧握的刀融为一体。
手心沾满黏腻,是汗水和血液的混合物。
抽刀踹开面前躯体,利刃泛着冷光快速朝他胸口袭来。
“吱吱!”狐狸如弹簧般从他怀中窜了出去,贺云骁的心几乎停跳。
眨眼间,狐狸跳上刀背,咬破了来人的喉咙。
贺云骁忽略因血液流速加快带来的眩晕,熟捻地横刀格挡。
狐狸洁白的皮毛上沾了血,在敌人中来回穿梭。
等一切归于宁静,场面已经如同修罗地狱。
贺云骁的内力消耗殆尽,汗水顺着锋利的下颌滴落,他的膝盖发虚,用滴血的刀插在地上作支撑才没有软倒。
狐狸的脸被染成红色,不少尸体脖子上的洞还在汩汩冒血。
此地不宜久留。
贺云骁缓缓挪动,阿怜跟在他身侧,一人一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融化的雪水汇聚成小溪。
贺云骁褪去血水浸湿的衣衫,露出精壮而布满大小伤痕的身体,欲清洗污秽,突地动作顿住。
狐狸正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脸色有些燥热,贺云骁不由侧了侧身子,咳嗽一声,迈入冰凉的溪水,“看什么,你也该下来洗洗”
狐狸跳入不算深的溪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贺云骁自己洗完,便抓住狐狸帮它清洗皮毛,又拨开狭长的兽嘴,用溪水沃洗沾血的犬齿和鄂周。
想到这尖利的牙齿刚沾过别人的血,贺云骁心中有些异样,手上的力气失了分寸。
狐狸咳呛几声,从他手中挣脱,往岸边游去。
贺云骁微微愣神,抓住狐狸背翻转过来,往它身下看去,“原来是只母狐狸”
是母狐狸,今后养在将军府,难道还要找只公狐狸来,配种下崽?
想到白毛狐狸给幼崽喂奶的场景,贺云骁一个哆嗦。
阿怜蹬开他的手腕,窜回岸边,蒸干毛发。
……
“大人,这我们哪里知道?小的是别村的,只是路过,哈哈,路过”穿粗布褐衣的村民带着草帽,腰弯得极低,身体却不住颤抖。
绒花村被屠,大火毁灭了一切踪迹。
贺一骑在马背上,看着只余焦炭的村落不语。
黑风驮着重伤的贺三回到京城贺府后,贺家亲卫几乎是立刻随黑风往陈国北疆赶。
黑风来回两趟,日夜不休,马蹄已被磨出了血。
绒花村位于最北,三面环山,只留一道通往外村的路。
贺一他们在前往绒花村的路上迎面撞见跌跌撞撞的两人,问他们是否绒花村人,可否带路前去,谁知两人闻言面露惊恐,不住摇头否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蹊跷,贺一便将两人绑回绒花村。
“把你们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贺一抽出佩剑,威胁道,“若是不说,今后便没机会再说了”
“这……”两人对视一眼,哆哆嗦嗦地交代,“昨日,也有一队背刀骑马的人,蒙着面,说是有人从队伍中走失,如果我们村帮忙找到,便送我们一箱金做报酬”
“全村都上了山。我们俩没找到人,看见只多尾狐狸,便追了去,因此晚归,侥幸逃过一劫。”
“他们要找的人身高八尺,体魄健硕,左心口有一颗红痣”
“说若是寻见尸体,也要扒开衣服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人”
亲卫运气飞落在贺一身旁,耳语几句,他的面色顷刻变得严肃,问道,“当真?”
亲卫点点头。
贺一抽出根金条扔给两个村民,动作急切,驱马向前。
……
身体刚刚洗过凉水,狐狸的舌头舔舐过伤口,显得异常滚烫。
阿怜盯着那颗红痣看了一会,低头舔上去。
“嘶——”,贺云骁卡着前腿将狐狸提起来,不轻不痒地训道,“这可不是伤口”
杀灭追兵,内力恢复,离最近的城池也只剩一天脚程,这晚贺云骁抱着阿怜睡去时,格外放心。
心境起伏,体力消耗巨大,他睡得很沉。
迷糊中,狐狸似乎在舔他的脸。
他只当狐狸睡不着在调皮,笑着斥道,“别闹。”
可第二日他醒来,怀中的分量消失,才意识到,那可能是白狐在向他辞行。
他在原地等了不知多久,又运气在林子里飞了几个来回。
最后贺一领着黑风和一众亲卫找到他时,他也没有找回那只狠心的狐狸。
“属下来迟,悬崖的尸体已经处理,其武器也已收作刘家与二皇子勾结的证据”
贺云骁张了张嘴,模样算不得开心,只轻声道,“好”
他上前拍拍黑风的马脖子,夸道,“好马”
进城后,贺云骁换了辆马车,又给黑风安排了专人照料。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桌案前摆着茶水点心,一切回归正轨。
没有多尾的狐狸,没有什么怪力乱神,北疆发生的事像是他做的一场梦。
回京后,他将证据一一呈上,心中并无大波澜,刘家不出意料地倒台,却被安得是通敌罪名,至于二皇子与其暗中勾结,则被隐去,朝廷内外无人知晓。
大雨婆娑,贺将军府祠堂。
祖辈的牌位肃穆庄严,贺云骁跪在软垫上,脸庞在跳跃的烛火中时隐时现。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牌位上,似乎想要叩问世代先祖英魂。
皇帝如此,又怎么让他贺云骁甘心为朝廷卖命?
京郊宝岳寺后院。
贺云骁收起手中把玩的狐狸尾,起身迎接持禅杖和佛珠缓步而来的般若方丈。
“施主请坐,”般若方丈与贺云骁在庭院矮几旁对坐,端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给两人倒了杯清茶。
般若方丈拨动手中佛珠,“施主心中有杀念”
贺云骁面色如常,垂眸不语。
般若方丈拿起茶碗吹了口气,轻抿后放回桌上,“然奉祖先之训,知百姓之苦,压抑非常”
“不过,施主的命线上无故多出一支,子息线亦枯木逢春”
贺云骁剑眉上挑,眼中流露不解,“子息?”
般若点头,“祸福相倚,施主功德在身,福泽天佑,故而免去大劫”
夕阳给宝岳寺镀上一层金黄,贺云骁自寺门走出时,看见只卧在门槛边打瞌睡的狸猫。
狸猫惊醒,看见踏门而出的贺云骁,视线落在那截狐狸尾巴上,瞬间炸了毛,一溜烟儿不见了。
第19章
陈国的贺将军出征时总是带着一截狐尾,人们对此众说纷纭。
有的说这是贺将军与一神秘女子的定情信物。
也有的说,这是贺将军亲手从极喜爱的狐狸身上割下来的。
不论如何,贺将军对这截狐尾的宝贵珍重,世人皆知。
曾一度掀起浪潮,惹得京中儿郎争相模仿。街市腰系兽尾者,十之六七。
贺将军此人,名云骁,字子章,是个十足十的争议人物。
他身长八尺,貌若潘安,端看外貌,没人挑得出错处。
令人诟病的是他风流的名声,以及至今仍无子嗣,状似不举。
京中世家但凡真心疼爱女儿的,都不愿与他有过多私交,唯恐对方看上自家千金,将女儿的终身幸福毁了去。
撇开为人,贺将军领兵在外,十分勇武,从未打过败仗。
从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到现在二十又六,几乎次次凯旋而归。
唯一一次狼狈回京,便是八年前,被那通敌的刘家坑害。
因此,京中尚武者多推崇贺将军。
风流又如何?
史上留名的英雄豪杰,又有几个是不风流的?
知他喜欢看舞听曲,他们投其所好,豢养舞姬,时常将贺将军邀至府上一同饮酒玩乐。
近日贺将军再次凯旋,百姓夹道相迎,不少女子被马背上魁梧挺拔的年轻将军迷了眼,从阁楼上投掷瓜果手绢。
贺云骁抓住菱纱手绢轻嗅,狭长的凤目朝阁楼上站着的姑娘们看去,露出一个邪肆的笑容。
手绢的主人一愣,瞬间脸红似虾子。
“小姐——”,一旁的丫鬟急得跳脚,赶紧拉着自家主子往厢房里退,这事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定要将她打杀出去。
贺云骁卸甲入宫向皇帝复命。
“臣已带兵剿灭西戎部落”,贺云骁跪地禀报。
皇帝拊掌大笑,“好,不愧是贺家的儿郎!”
大手一挥,各类赏赐便如流水一般送入贺将军府。
皇帝似情真意切地关心贺云骁,诸如在西疆有无受伤,吃食住宿可受了苦楚等,活脱脱一个体察臣子的贤君。
“只有一事,令我忧心不已,”皇帝语重心长道,“子章,你的父亲已经走了十余年了,可你至今还未有子嗣”
“如今东南西北边疆已定,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负手一阶阶走到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