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太常寺卿家的嫡女对你有意。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上过学。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不成就这一桩美事?”
贺家不能绝后,不然今后领兵打仗、守卫国土便少了可用之才。
于是得知刘孜钊想要坑杀贺云骁后,皇帝干脆利落地赐刘家满门抄斩。
虽有二皇子授意,但二皇子毕竟是皇子,他总不能为了贺云骁把自己的孩子杀掉。
皇帝自认已经训斥过、罚过他,但对着贺云骁那平静的面孔时,总有些惴惴不安。
贺家门第显赫,掌有兵权,军中声望极高,他不放心贺云骁与朝中重臣结亲。
虽然以贺云骁如今的名声,尚书宰相贵族世家,鲜少有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
可皇帝还是不放心,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太常寺卿虽是九卿之一,名声好听,主要职责却是宗教礼仪活动,并无多少实权,加之两个孩子幼时有过交集,那女子还属意贺云骁,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婚事。
谈及男女婚事,贺云骁没了正形,回皇帝道,“臣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自然无意于她。不过她要是执意想嫁过来,臣也不介意府上多养着一个人”
行将告退时,粉色菱纱手绢飘落在金銮殿,皇帝训斥道,“子章,等你娶了夫人,就该收收心思了。你父亲可在天上看着呢。”
“臣知道了“,贺云骁恭敬告退,转身变了脸色。
贺云骁心中冷笑,皇帝真当他是个只会使刀弄枪的武将,什么都不懂。
扮作慈父,却在贺府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暗桩,连婚姻子嗣之事,都要遵崇他的旨意。
百姓看来,倒是他独得圣宠,得了个御前赐婚,一时之间风头比那些皇子还盛几分。
贺将军府门匾乃已逝武帝亲手所题,笔走龙蛇,金碧辉煌。
贺云骁随手将绢子扔进火炉里,看也不看,便在盆里净手。
他褪去繁复的衣衫,坐在榻上,于灯火中凝视那皮毛光滑的狐狸尾巴,思绪万千。
要不是这截断尾,他真会以为,那于北疆霜雪中紧紧依偎的狐狸,只是他为了逃命而生出的臆想。
西戎部落里,有一族名为羌。
看到羌族祭坛那幅巨大而神秘的九尾狐图腾时,贺云骁呼吸一滞。
贺云骁派人找来个通羌语的西疆村民,提刀坐在主位。
巫祝头发散乱地跪在地上,脖子上挂着几串动物尸骨和干果做成的链子,嘴里不知在胡乱说什么。
西疆村民用羌语转达贺云骁的意思,“你们的图腾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我族图腾乃上界青丘九尾狐。我族先祖曾被九尾狐所救,因此奉九尾狐为本族守护神,并留下画像,代代相传。”
见贺云骁点点头,西疆村民再次转述。
“多说些关于九尾狐的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巫祝嘴里吐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羌语。
“传说,九尾狐当时自断一尾,令濒死的先祖恢复生机”
“九尾狐有通天神力,不过在此间束缚颇多,只能救未死之人,不能起死回生,乱了阴阳道”
“他们并非天生九尾,等修炼至九尾时,便可以化作人形”
“他们极其重恩,一说‘了结因果’。不过,他们生性向往自由,一旦了结了因果,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汗顺着额角滴落,西疆村民一句一句地复述,不敢有半点疏漏。
得知巫祝的意思,贺云骁脑海中飞快闪过什么。
他渐渐回想起来,十五岁时父亲去世,阖府素稿,他跪在灵前守孝,丝毫不知贺府在混乱中被明里暗里安插进那么多人。
有的想杀他,有的想保他,朝廷势力错综复杂,没有一个‘父辈好友’能令他完全信任。
贺府这个庞然大物,一边遭人觊觎,一边遭人忌惮。
没了父亲的庇佑,他不得不飞速成长,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同年皇家秋猎,他和伙伴被前来暗杀的人冲散,碰见只被捕兽夹夹伤的狐狸,那狐狸一看见他便吱哇乱叫,看起来害怕极了。
他不由联想到被周遭势力围剿自己,起初也似这狐狸一般害怕无助。
只他心中害怕时,从不表露出来,渐渐地将自己也骗了过去,后来遭遇险境时,竟真没那么怕了。
他取下捕兽夹,包扎狐狸受伤的前腿,知道它听不懂,却还是自顾自地说,“回去吧,下次别再到有人的地方来了。”
那狐狸回望他,像是不舍。
一双兽瞳在不同阶段的回忆里重合,似乎打通了关窍,将事情串联起来。
早该知道的,一只爱惜皮毛的狐狸,怎么会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天寒地冻的北疆。
‘生性自由,了却完因果,便会离开’,果真如此,今后怕是再难相见。
心中一空,贺云骁下意识捏紧了狐狸尾巴,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松开,拿出齿梳和茶油顺毛。
将狐狸尾巴妥帖收好,孤单的背影披着月色往书房去。
“将军,这是周府递来的请帖。”
贺云骁眼也不眨地接过,打开瞥见‘舞乐’几字,便‘啪’地合起来,将帖子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第20章
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京城笼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青色。
唯有开遍京郊桃花是一片夺目的粉,给这单调的雨中春景添了些彩。
纤纤玉手掀起马车帷幔,露出一张比桃花还艳的脸。
望向雨中默默伫立的灰色城墙,阿怜眼中含笑,“原来这就是京城”。
当初北疆一别,她回到老树身边,陪伴老树直至他意识消散,只余躯壳在这人间。
临走时,年迈的老树告诉她,他有预感,下一个轮回转世,他便能成人,投身京城富贵之家。
他很庆幸能遇见阿怜的母亲,并照顾养育阿怜
。
她们的存在,给他这棵不能挪动根茎的树生带来了太多珍贵的色彩。
老树离去后不久,阿怜便修出九尾,化身成人。
狐族生性向往自由,可若有了喜欢的人,却甘愿被束缚。
阿怜出了树林,观察人的习性,刻意去模仿。
在凡间生活,银子是必需品。
身为狐狸,她可以风餐露宿,但眼下作为人类,她要住整洁干净的厢房,用热水和浴桶沐浴。
阿怜往当地人流量最大的酒楼去,店小二看见她,殷勤地上前招待,得知阿怜是来‘赚银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说她怕是来错了地方。
话虽如此,店小二还是帮她找来掌柜。
掌柜从招待贵客的上等厢房出来,轻轻带上门,脸上还带着讨好的堆笑,摸着下巴将阿怜上下打量一番,眼珠骨碌碌地转,“我这酒楼确实在招揽人手,不过,姑娘的通关文牒我得看看”
这女子形貌瑰丽非常,怕是哪个富贵人家里逃出来的,他不愿沾染这麻烦,便想了个折中的说法。
女子果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拿不出通关文牒。
阿怜意识到,如果要去京城找贺云骁,还得有个正经的人间身份。
进退维谷时,二楼的贵客摇着折扇,顺着阶梯缓缓步下。
他双眼带笑,模样轻佻,走得近了,将折扇‘啪嗒’一声打在掌心收拢,“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也能生出如此美人”
掌柜的点头哈腰,在一旁‘是是是’地陪笑。
男子名叫周清宴,他说他走遍陈国,只为自己病弱的亲哥哥周景云招揽舞姬。
周景云与周清宴一母同胞,娘胎里自带的病弱让他常年卧床,出行都要坐轮椅,更不论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样习武杀敌,驰骋疆场了。
正因如此,周景云敬佩仰慕贺将军府贺云骁,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贺云骁喜欢听曲看舞,周景云便在府内养了一大群腰细漂亮的舞姬,贺云骁一回京,就邀他过府一叙。
阿怜放下可口的点心,黛眉微蹙,讪讪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周清宴将一盘果子推过去,“尽可不用担心,姑娘单单站在那,便足够赏心悦目。”
阿怜将身前的衣袍抓出褶皱,“可……我没有通关文牒”
“你也太小看我了”,周清宴端起茶碗,掩饰眼中异样的神色。
有的位置,没有身份的用起来才方便。
流云涧。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子,内里却大有乾坤。
周清宴带着阿怜一进门,姑娘们便停下手上的事,各色目光落在阿怜身上。
阿怜纤细的腰背挺直,嘴角浅浅带笑,似一座发着光的玉人。
姑娘们的目光变得躲闪,表情僵硬,回转到先前正在做的事。
“跟我来,”一个样貌清丽,气质不凡的女子主动上前,将阿怜领进空着的厢房修整,“我叫杜妤清,自苏杭来,你叫我清清就好”
周清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教她不必担心,却让她跟着这群女子一起每日习舞唱曲,学习礼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