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怜的脸颊因愠怒染上绯色,“大公子早说过,松涛苑不欢迎你,你却次次腆着脸凑上来!”。
周清宴当即面沉如水,呵斥道,“这哪是下人该有的样子?哥,你也太惯着她了!”
“不关你的事”,周景云淡漠道。
他自顾自地收好风筝,携阿怜一同往回走。
对着两人的背影,周清宴高声道,“如此不得体,日后宴请贺大将军,若是让周府颜面有失,我定把她赶出府去!”
看见推着轮椅的阿怜后背一颤,周清宴满意地勾起嘴角,欣然离去。
转眼到了宴会这天,周景云作为主家,必然不能缺席。
临走时,他百般叮嘱阿怜,让她留在松涛苑,等筵席结束了再出来透风。
“那人贪好颜色,你好好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周景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久,明明已经重复多次,却还是隐隐不放心。
周府门口,各式马车停了一路。
扶着小厮侍女下车的客人还未踏入周府大门,便熟络地三五问候,成群结伴。
人流自动分开,健壮的蒙古马铜饰覆面,头配红缨,高大的兽纹玄色马车在周府门口平稳停下。
带茧的指节撩开车帘,云纹长靴落地,外袍以深蓝为底,绘有精美绣饰,腰带镶玉,配一短匕,系一截雪白狐尾。
“贺将军!”站在门外迎客的管事见到今天的主角,双眼放光,一张老脸舒展到极致,热烈地迎了上去。
灯火灿灿,丝竹声响彻周府上空。
筵席间,贵族子弟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贺云骁的席位在主家上首。
他面上风流恣肆,豪饮几大槲酒,佯装不胜醉意,手肘弯曲撑在桌案上斜倚着,目光淡淡扫过下座众人。
大费周章请他来听曲赏舞,定是又想往他府里塞人了。
贺云骁捏了捏眉心,三皇子的势力在近几年刚被削过一茬,再添些新人也无妨,只是御上赐婚,太常寺卿那里又有得解释。
悠扬的乐声变得激昂,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翩然而至。
火红的纱裙勾勒出曲线明显的细腰,轻盈的面纱缀着星星点点的珠子,却不及那一双勾人魂魄的明眸闪耀。
她踩着乐声变换节奏,旋转时,流云般的裙摆在她周身环绕,手臂如柳枝,纤细的指尖轮转,三千青丝如水流动。
还未见其真容,单单以这身段舞姿,便能名冠天下。
众人不由屏息凝神。
有敏锐的看客发现她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上首,期盼热切,看来是冲着贺将军府去的。
知情者心底暗叹,可惜了这样好的舞姬,有这心思,已算一只脚踏入黄泉。
贺云骁不知不觉坐正了身子。
那眼神专注而热切,如烈烈燃烧的火焰,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舞蹈接近尾声,乐曲变得平缓。
有真喝醉的公子哥叫嚷道,“莫故弄玄虚了!快把你的面纱摘下来,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美是丑!”
美人低头,指尖解开暗扣,面纱悄然滑落,露出一张精怪似的美艳绝伦的脸,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周景云捏紧酒杯,耳边一阵嗡鸣。
突出的锋角刺破了皮肤,新鲜的血液顺着杯身流下,他对手心的痛意毫无所觉,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
阿怜怎么会在这?
她不是在松涛苑等他回去吗?
他猛转头去看周清宴,见后者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再忍不住,将杯子重重地扔了过去,砸伤了他的额角,掀起周边一片惊呼。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青铜酒具摔在地上滚了几圈,上面沾的分不清是谁的血。
阿怜的眼神没离过贺云骁一瞬,自然错过了这精彩的一幕。
听见声音,她也只是淡然一瞥,仿佛满心满眼只装得下贺云骁一人。
贺云骁将下座闹剧尽收眼底,看向阿怜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探究。
“跳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询问。
女子的
脸颊飞上红霞,扭捏道,“女子闺名,只愿将军一人知晓”
一般女子这般拿乔,早被人唾弃故作姿态。
可如今这场面,众人罕见地生不出厌弃的心思,只有些遗憾,不能即刻得知佳人芳名。
这般绝色,一旦露面,往后应是再难见到了。
贺云骁摸上腰间短匕,虽是装饰用,但也能近距离将人击杀。
他眼神迷离,似是被美色所惑,朗声笑道,“这有何难,你上来罢,来我怀里说”
随着阿怜的走近,贺云骁身体逐渐紧绷。
一方面是为警惕,另一方面——
她的眼神实在熟悉,午夜梦回时仿佛见过很多次。
腰间传来明显的热意,贺云骁心头一跳,那截八年未曾有变化的狐狸尾巴,此刻发热发烫,似乎是有了生命。
他看向来人,心底升起极为隐秘的猜想。
鸦羽似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此刻似乎染上点滴泪光,似久别重逢,喜悦不自胜。
世人都传贺将军风流好色,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可阿怜想,她总要亲自看看才能下定论。
至少林子里救下她的少年温柔慈悲,北疆雪山里为她挡去风雪的青年心细如发。
就算他变了,她也要亲自看看才好。
如果他真如世人所说,变得污浊不堪,随世浮沉,她就变成狐狸逃走,再也不来人间。
可他不是。
这偌大的宴席上,他看向众人的眼神中带着厌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探究。
可见他绝不是鲁莽草率,色欲熏心之人。
走得近了,阿怜看见了那截狐狸尾巴,心中如同雀跃的小溪在欢快地流淌。
他将这尾巴带在身上,是否意味着,他也在时刻思念着我呢?
狐狸忘了刚刚学过的凡世礼法,也无过分羞耻之心。
她毫无保留地扑进他的怀中,“将军,奴名阿怜”,嗓音细柔,带着微微的颤抖。
第23章
“混账!”,锋利的陶瓷碎片混着滚烫的茶水洒落在地。
如今太子势弱,各皇子暗中角逐。
老四儿女情长有所忌惮,不足为惧。老五生母早逝,被派往封地,朝中无人撑腰。
就数他和老三势头最猛。
贺家兵权在握,如果能拉拢到贺家,登峰御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那贺云骁毫无大志,朝中局势一概不管。
拉拢贺云骁不成,他心中发狠,想着不能收入麾下便毁了去,于是授意刘钊孜于边疆暗杀,没曾想他中了毒箭也能活着回来,还让他损失了刘家这个助力。
前些年刚把三皇子的人端了一锅,这才多久,周家又送了十几个舞姬进府。
心中气闷之余,二皇子对贺云骁诸多怨怼,“他怎么不得个马上风干脆利落地死了,也好过让我如此焦心!”
几个呼吸平复情绪后,想起信中提及的舞姬,心里暗道是个麻烦。
他提笔在细窄的黄色信纸上刷刷写下几字,卷起来装入信筒,递给一直低头候命的暗卫。
暗卫恭敬地接过,没入阴影。
月下飞檐走壁的暗卫骨骼咯吱作响,一个转角便比方才高了几寸。
贺云骁拆开信筒,展开那黄色的信条。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几字,心中不由一紧,“挑起内斗,借刀杀之”。
复又将信卷起来,递给贺二。
这细长的信筒最终落到了贺府膳房掌事的手中。
贺云骁推门而入时,见阿怜双腿蜷缩侧卧在榻上。
当年蜷缩在自己怀中的白狐,是因风雪寒冷,如今呢?
像是因为刚到新地方而怕生。
与床榻的距离逐渐缩短,思绪似风吹书页,翻得极快。
此前狐尾异常,他心中惊疑不定,第二日便去了宝岳寺拜访般若方丈。
方丈曾对他说过,‘祸福相依’,如果说当年的‘祸’是险些在北疆丧命,那与之相依的‘福’又是什么。
面对他的疑惑,般若方丈双手合十,高深莫测地回道,“想必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他的动静极轻,却还是惊动了阿怜。
她撑起上身,青丝倾泻,迷糊的眼睛一看见来人便倏然睁大,倦鸟归巢般朝他扑来。
贺云骁将她打横抱起,放回榻上,叮嘱道,“穿好鞋再下地”。
怀中温热,她依恋地用脸颊蹭了蹭。
那只不辞而别的狐狸,如今自作主张地闯入。
困意席卷,细白的指节抓着贺云骁的亵衣安心睡去。
贺云骁的手落在她薄薄的后背,下巴轻触她头顶的发,带来丝丝痒意。
脖颈间是温热而规律的呼吸,黑暗中,他的眼神明灭,似有泪光闪烁。